直到被打趴在地上之前, 暴食心中都在疑惑為什麼這些人類能夠揍到他。
然而這個世界並不是一道證明題,很多事都是沒有解釋的, 所以他現在在地上慘叫, 一張臉被壓在一地玻璃渣上, 典雅精致的單片眼鏡碎得一鍵還原都修複不起來。
無怪乎他驚訝——隨便碰上一家人,恰好他們每一個都精於格鬥, 而且還有能克製魔鬼的神聖器物的概率有多小?
尤其是那個最年長的男人, 就是他最開始後退兩步,鎮定地打開冰箱, 從裡麵提出了一桶聖水……
什麼人才會在冰箱裡放一桶聖水???
如果……暴食咬牙切齒地想。
無論如何,現在他在廚房裡慘叫,而那幾個他以往吹口氣就能殺死的人類正在圍著他痛揍,每一拳都力勁十足。
拉妮婭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正在痛揍魔鬼,在被阿爾弗雷德送出廚房之後, 她也意識到這隻是把她放置到危險之外的借口——那個魔鬼的目標是她,那麼現在她要做的就是不要被他發現。
所以猶豫了一下, 拉妮婭閉上嘴,沒有再提出要返回廚房,而是聽話地跟在管家身後, 被他送到客廳, 坐在沙發上。
她的監護人沒有教過她任何一件事,但是生存就是最好的導師。作為彌斯特時, 拉妮婭擅長很多事情, 而作為拉妮婭時, 她最擅長的事情隻有一件。
——待在安全的地方。
世界上有太多地方並不那麼安全,當每一天都要戒備隨時可能出現的冷槍和狙擊、保護一個人會讓自己受傷的概率成倍增長、弱小本身就是最大的過錯時,你自然會清楚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她在無比強大的同時也無比弱小,會無懼危險也會忍辱偷生,既是保護者也是被保護者,既想要活下去也渴望著死亡。
無論廚房裡現在在發生什麼,作為拉妮厄斯,拉妮婭能做的隻有安安靜靜地呆在安全的地方,當個所有人希望裡的花瓶,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和負擔,儘量活下去,以及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微笑。
“稍後我會將晚餐送到這裡。”阿爾弗雷德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拉妮婭乖乖點頭,對著老管家微笑:“嗯。”
管家腳下生風地走了,拉妮婭孤零零坐在沙發裡,看看四周七零八落的紅色色塊,摸摸似乎還帶著點溫度的沙發坐墊,小小地歎了口氣,確認彌斯特已經在路上,便十分寂寞地轉頭跑去擼狗。
韋恩莊園養了很多動物,至少光拉妮婭知道的就有一頭牛,兩隻狗,一隻貓……這讓小姑娘格外心動,很想揉揉他們油光水滑的皮毛。
可惜這些動物都屬於達米安,而達米安不喜歡她碰他的狗——或者就隻是不喜歡她,反正拉妮婭挺清楚,隻好羨慕地聽著貓貓狗狗們在達米安的撫摸下發出愜意的呼嚕聲。
每到這種時候,拉妮婭就特彆想念隨便自己埋肚子吸的迪克。
在被帶走之前,迪克就已經是一隻老狗了,平時不太喜歡動彈,隻喜歡趴在她的腳邊睡覺,在她低頭去摸摸他的耳朵時抬起頭,尾巴輕輕甩動,舔舔她的掌心。
他的毛皮黑得像是夜幕,卻總是帶著陽光的氣息。
拉妮婭和貓有些微妙的合不來,不是不喜歡——沒人能夠抵擋一隻又凶又警惕的野貓被你馴服、躺在你麵前露出柔軟的腹部、發出綿軟的呼嚕聲的誘惑——隻是如果把她和一隻貓放在一間房間裡,她隻會和貓警惕地互相觀察,然後躲著彼此。相比之下,拉妮婭還是更喜歡狗,至少狗狗不會因為你闖進他的領地而突然站起來跳走,隻會蹲在那裡等你去摸摸他的腦袋。
趁著達米安不在,拉妮婭看看趴在壁爐前的軟墊裡的兩隻狗,走到他們麵前蹲下去,看著警覺地抬起頭的狗狗們,躊躇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嘿,”她小聲說,“你叫……提圖斯是嗎?還有ace?”
不知道為什麼,拉妮婭總覺得提圖斯在審視她……她感覺作為一隻狗來說,他的眼神有點太犀利了。
……狗狗應該不會歧視邪惡生物吧?拉妮婭忐忑地想。
小姑娘有些緊張,不過還是沒有收回手,她儘可能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但隨著時間推移,她漸漸有些堅持不住,手腕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在她的手落下去之前,提圖斯微微低下頭,輕輕用鼻子頂了頂拉妮婭的掌心,隨後溫順地趴下去。
拉妮婭感覺掌心碰到了什麼冰涼濕潤的東西。
柔軟的短毛從指縫間漏出來,輕輕滑過,蹭得她指縫有些癢,不由得縮了縮手指。
她鬆了口氣,滿足地揉了揉提圖斯的毛,再揉揉一旁的ace,兩隻狗狗被她挨個擼毛,不一會都從軟墊裡站起來,圍在拉妮婭身邊,尾巴在柔軟的地毯上擦來擦去。
細密的雨聲敲打著樹葉,玻璃上雨水肆意橫流,仿佛水的枝蔓在黑暗中生長,壁爐裡火光影影綽綽地跳動,在地毯上營造出一方小小的仙境。
在白噪音的影響下,拉妮婭開始有點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廚房裡的動靜還沒結束,但黑霧之軀也越來越近,拉妮婭想想接下來應該沒人類殼子什麼事,猶豫地看看客廳門口,最終慢慢趴在地毯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沒什麼用的軟團子睡下去了,拉妮婭也開始全心全意拽著紅頭罩衝刺。
突然被拽著衣領衝刺時,傑森隻來得及套上頭罩,他已經不打算問原因了,隻是抱怨了句:“你真的需要對你的盟友好一點——我們不能騎車去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鳥類振翅的“嘩啦”聲響。
一對巨大的膜翼在彌斯特的身後張開,質感像是皮革,骨架上覆蓋著細小的鱗片,鋒利的骨刺生長在骨節處。那些說邪惡生物都無比醜陋的法師真應該看看這一幕——這不是鳥類的翅膀,當然也不是龍的,更像是蝙蝠,它們扇動起來像是陰影掠過,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軌跡,可奇妙的是,它們看起來居然十分具有美感。
“我有個問題,”傑森說,“你有石像鬼的血統嗎?”
寄生在他身上的邪惡生物拎著他的後領,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觸手般的黑霧纏繞著她的貨物,確保他不會因為轉向掉下去再把她一並扯下去,拉妮婭扇動膜翼,飛向韋恩莊園的方向。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拉妮婭現在已經能夠離開紅頭罩一定距離,不遠,大概一兩百米。
出於隱瞞自己意圖的目的,在離韋恩莊園還有一段距離時,拉妮婭停下來,把紅頭罩放在了一株……雲杉的樹梢。
紅頭罩掛在幾十米高的半空中,全靠黑霧充當安全繩,很是茫然地和拉妮婭對視:“???”
“……你在這裡待一下,我馬上回來。”拉妮婭鎮定地解釋。
紅頭罩:“哦,是嗎——挺好的。”
“……”拉妮婭聽出了很多很多的嘲諷。
“你可以和觸手玩一會,”她一板一眼地說,“來,你們認識一下,和紅頭罩打個招呼。”
她煞有介事地說著,幾根纖細的觸須也伸了出來,人性化地點了點,湊過去蹭蹭紅頭罩的手指,表示它們很樂意和他一塊玩。
紅頭罩:“……你知道我是清楚它們都隻是你的一部分的吧?你確定要我和它們玩?”
“……”拉妮婭,“有人告訴過你你閉上嘴可能會更讓人喜歡一點嗎?”
“那抱歉了,這就是我的風格。”紅頭罩毫無誠意地嗤笑了一聲。
拉妮婭麵無表情地說:“我還可以讓它們玩你。”
紅頭罩:“………………”
在毫無下限這點上,小伯勞深得她的前任監護人的真傳,自從對方跑路之後,放眼望去,她身邊就找不出一個能打的,讓小姑娘一度感慨無敵是多麼寂寞。
與此同時,韋恩莊園裡。
在承受了半天痛毆之後,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暴食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狼狽地撞破廚房的窗戶,摔進窗外的花壇裡。
他渾身在聖水的腐蝕下潰爛得看不出原色,蛆蟲在傷口裡蠕動,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傷口逸散,飄散在空氣裡,硫磺的氣息在花園裡彌漫。
魔鬼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在臉上摸了把,壞死的皮膚像是剝落的牆皮那樣簌簌掉落,他扯住臉皮一角,隨手將整張臉撕了下來,露出一張皺巴巴的赤紅色麵孔,金色的豎瞳射出充滿惡意的光。
“這會是你們犯下的最後一個錯誤。”他緩緩看過廚房裡的每個人,陰冷地說,“人類,你們會知道你們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一隻鉤索猛地從玻璃窗破洞裡彈射出來,三兩下將暴食纏了個嚴實,隨後是另一聲玻璃碎裂聲,男孩身手矯捷地躍出窗口,一腳踹在暴食的臉上,把他踹飛出去,自己輕巧地單手在地上一撐,一個空翻便穩穩落地。
“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蠢蛋。”看著對麵的煙塵,達米安不屑地笑笑。
煙塵散去,地上隻剩下了幾圈鉤索,沒有看到暴食的影子。
達米安皺起眉,觀察了會四周,收回目光,但沒有放鬆警惕,指間夾著幾枚羅賓鏢:“父親,他掙脫了聖水洗禮的鉤索。”
“他可能還在這裡,或者他已經回到地獄了,”提姆說,“我去洞裡查看一下監控。”
“不,”布魯斯說,“你去看著拉妮婭。”
暴食的目標很清晰,他對拉妮婭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在其他魔鬼找上門之前,他絕對不會甘心放棄唾手可得的美味。
提姆沒有多少遲疑:“好的。”
“這麼看她的確就是麻煩本身,”達米安不滿地說,“我的待辦事項上可沒有這項。”
“我去吧。”迪克忽然說。
他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氣,重複了一遍:“這件事交給我吧。”
迪克並不意外於達米安對此不熱心,他本來就沒興趣摻和進多出個姐姐這件事裡來,對拉妮婭視而不見都是出於對父親的尊敬。想要改變羅賓的態度,首先要得到他的承認,而這件事並不那麼容易辦到,尤其是對於拉妮婭來說。
而讓人想要苦笑的是,拉妮婭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這些天來,她做得很好。
這個小姑娘似乎有種動物般的直覺,即使他們沒有人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態度,她依舊精準地沒有接近他們的底線哪怕一步。迪克覺得拉妮婭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沒有刻意察言觀色——事實上她也做不到這點,沒有委屈過自己,也沒有因此感情受到傷害,讓旁人都找不出為她不忿的理由,但她就是……做得很好。如果這是一場磨合期考試,那麼她已經交出了最完美的答卷,足以讓他們所有人都打出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