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郬目光沉沉,謝苒心底惶惶。生怕猝不及防回來的謝郬當眾說出點什麼。
幸好謝郬並不打算毀她,隻是抬手彈了彈謝苒的紅寶石耳墜,把謝苒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後,才警告般在她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
謝苒被這兩下拍得身子發抖,麵色發白。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在她耳邊說:
她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了。
謝郬在所有人震驚疑惑的目光中,往謝家後院走去,還順便點走了兩個端著果盤準備上菜的小丫鬟,讓她們跟她收拾院子去。
小丫鬟哪敢違抗這位連護院都敢打的大小姐,低著頭追隨而去。
事情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他們還以為真的有誰膽大包天到鎮國將軍府來鬨事,沒想到居然看見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回謝家的謝家大小姐。
誰也沒想到,一個在邊關長大的土丫頭,氣場居然那麼強大,連在京城交際圈中風生水起,誰都要給三分薄麵的鎮國將軍府人蔡氏都拿捏不住她。
不談彆的,就單單她身上那股子殺伐決斷的威懾力,簡直是鎮國將軍謝遠臣的翻版,就連在宮裡當了兩年貴妃娘娘的謝家二小姐,在她麵前都被嚇得抬不起頭,更遑論其他人了。
蔡氏此時來不及去管彆人怎麼看,她現在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派去邊關接人的人二十幾天前就回來了,但他們沒有接到謝郬,甚至連謝郬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蔡氏當時還在想,會不會是謝郬不願回來,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實在是太好了。
但她顯然有點天真,謝郬怎麼可能不願意回京呢?邊關那麼苦,苒姐兒不過待了一個多月就受不了了,謝郬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留在那種苦地方。
如今她不僅回來了,還專門挑了老夫人壽宴時回來,這下所有賓客都知道謝家大小姐回來的消息,蔡氏想悄悄的隱瞞已經不可能了。
原本她的計劃是,派人去邊關接謝郬,一來安撫謝遠臣,讓他覺得自己並不是隻為苒姐兒謀前程,而全然不顧謝郬;二來她吩咐了接人的那些人,從邊關繞道各處風景名勝,把謝郬在外麵拖個半年再回來。
那時候,蔡氏的如意算盤大抵打成功,謝郬就算回來也再影響不了什麼,哪怕拖不了那麼久,她也可以暫時對外把謝郬的事情保密起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讓她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不行,必須去把利害關係跟她說清楚,要不然的話,蔡氏的所有計劃都功虧一簣了。
蔡氏與賓客們打了招呼,請眾人回坐席繼續用餐,而她則借口更衣,來到了謝郬之前住的那座偏院。
院子裡謝郬坐在石桌旁吃果子,兩個被她強征過來的丫鬟正打了水收拾院子。
蔡氏從院門走入,對謝郬揚起笑容。
謝郬吃著果子瞪著她,蔡氏在院中站定後,對兩個收拾院子的丫鬟說道:
“你們先回去端菜,待會兒我派其他人來收拾。”
兩個小丫鬟應聲告退,蔡氏與謝郬坐到一處。
“我派人去接你,你怎的自己走了?”蔡氏寒暄問。
謝郬不耐煩跟她說廢話,直言問道:
“大娘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蔡氏麵容一僵,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混不吝’。
“好。那我就開門見山。”蔡氏轉過身子,正色相對:
“從今天開始,無論你在外麵聽到了什麼,你都不能出麵澄清。”
“苒兒逃婚,讓你替她入宮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承認,但如今苒兒從外麵回來了,你也從宮裡脫身,那我認為替嫁這件事就可以到此為止,誰也不必再提。”
“再說你在宮中救駕之事,原本你就是頂著苒兒的名義入宮的,那你在宮中所作所為是不是都該算在苒兒頭上?”
“如果你非要求這份虛名,最終傷害的不僅僅是苒兒,還有整個謝家的名譽,易女替嫁的罪名可是不小啊,你父親已然四十多歲,為國征戰,傷痕累累,你忍心讓他為了兒女間的任性受罰嗎?”
蔡氏說到這裡,伸手拉住了謝郬的手,語重心長說:
“大娘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一定不忍心讓你爹陷入兩難,對不對?”
謝郬口中果子的味道都被蔡氏這番指鹿為馬的言論給衝得淡而無味,如同嚼蠟。
她把手從蔡氏手中抽出,將果肉吐到一邊,隨便用袖口抹了一把,回道:
“你說這麼多,不就是怕我揭穿謝苒嗎?怕彆人知道她與人私奔之事。”
“你不必拿老謝來壓我。我也不是那種腦子不清楚,被你三兩句話一糊弄就嚇得找不著北的人。你想用老謝和謝家來壓我,那你可錯了,我在乎老謝,可我並不在乎謝家,而老謝也絕對不會讓我在你們母女麵前委曲求全。”
蔡氏聽著謝郬的話,暗自捏緊了手心:
“哼,你有這麼多的底氣,恐怕不僅僅是因為你父親吧。謝郬,你是不是覺得,陛下對你念念不忘,你就可以有恃無恐這般與我說話?”
“我告訴你,你以為陛下是特地去邊關尋你的嗎?你以為他對你好是真的喜歡你嗎?”
“大娘勸你一句,做夢之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你是什麼身份?若不是頂著苒兒的名字,憑你的身份入宮,恐怕連宮女都算不上,陛下會真心喜歡上你?”
“陛下之所以去邊關,是因為他要去救被困北遼的質子;他對你好,不過是看在你爹的麵子上,他要你爹幫他做事,自然要對你客氣。但若你沒有自知之明,將他的客氣當成你的籌碼來對付我們,那將來可有你哭的時候。”
“做人目光要放長遠些。彆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失了將來的錦繡前程。”
“彆說大娘不為你考慮,隻要你最近乖乖的,什麼都不做,等到這件事的風聲過去之後,大娘許你這個數的嫁妝。”蔡氏對謝郬張開五指,比了個數,繼續勸道:
“你雖已非完璧之身,嫁人不易,但大娘向你保證,一定會為你尋一戶好人家。你那當妾的生母可連塊像樣的布都沒留給你,哪個男人願意娶個一窮二白的女人回去?隻要你聽話,大娘給你置辦豐厚的嫁妝,讓你風光出嫁,到了夫家也能抬頭挺胸的做人,這才是你應該要爭取的,明白嗎?”
謝郬真的很想知道,蔡氏身上這股自信是哪裡來的。
“我爹有沒有跟大娘說過?”謝郬忽然問蔡氏:“我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驢脾氣。”
“要是你好好與我說話,我說不定就聽你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什麼功勞不功勞,無所謂。可大娘你要威脅我,我可就忍不了了。”
謝郬說完便起身往院外走去,蔡氏慌忙攔住她:“你想乾什麼?”
謝郬笑答:“自然是去宴席上,告訴所有人你女兒做的好事啊。”
蔡氏大驚:“你敢!”
謝郬挑眉冷道:“你看我,敢不敢。”
說完,謝郬把蔡氏甩開,大步往院門走去,蔡氏見怎麼都攔不住她,忽然大喝一聲:
“謝郬!你回來——”
謝郬扭頭看她:“回你娘!”
話音剛落,就見蔡氏忽然對謝郬撲通一聲跪下,神情轉而哀戚:
“你,你彆去,我給你跪下,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威脅你,可你要是去前院說了真相,苒兒這輩子就都毀了!”
蔡氏說到這裡,便紅了眼眶,哪裡還有剛才那頤指氣使的自信模樣,原來所謂的自信都是偽裝,如今的她,隻是一個想為女兒平事的母親。
從未嘗過母愛是什麼滋味的謝郬這一刻動容了,一如當初蔡氏也是在這個院子裡求謝郬在邊關照顧謝苒時那般。
還是那句話,謝郬並不是想毀了謝苒,隻是氣這對母女的做法。
既然蔡氏肯放低姿態求人,那謝郬也沒有非要毀了謝苒的理由。
蔡氏謝過謝郬後,紅著眼眶走出院子,沒多會兒便有幾個丫鬟來打掃院子,很快便叫謝郬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