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與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耐心地等對方切入正題。
果然,閒聊過幾句,林父猶豫了一下,就開口問:“陸家的事……我聽你欣姨說,你們見過麵了?”
林與鶴“嗯”了一聲,沒有說彆的。
他不說話,電話那端的林父也有些接不下去了。
無論再怎麼濃妝粉飾,也改變不了這場協議婚姻賣子求財的肮臟本質。
這是最讓人難以麵對的,卻也是最血淋淋的現實。
通話尷尬地沉默了下來,這沉默幾乎能在無形中將人的心臟整個攥緊。
最後,還是林與鶴先開了口,安慰道:“陸董人挺好的。”
“哎哎,好,好。”林父見林與鶴還願意接話,明顯鬆了口氣,他問,“那你呢,小鶴?你覺得怎麼樣?”
林與鶴聽著明顯有些小心翼翼的語氣,目光緩緩挪到一旁花壇草叢裡長出的綠竹上。
他放空了視線,眼前隻有一團模糊的枯黃慘綠。他低聲說:“我也覺得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林父接連重複了好幾遍,才問:“下個月要訂婚了,對不對?我聽你欣姨說,你擔心訂婚時間會和期中考試有衝突?”
林與鶴捏了捏鼻梁:“嗯。”
天太冷,他被凍得各處都不舒服。本想伸手摩挲著緩和一些,可他的手指也是冰涼的,最後也分不清楚哪個部位更冰。
林父的聲音還在繼續:“這件事它,主要還是因為他們陸家比較信這個,一定要算吉時吉日,時間安排上可能就不太好協調。而且陸家大公子剛接了董事長的位置,現在也很忙。你知道的,小鶴,這也屬於沒辦法的事,可能最後還是得聽他們的安排……”
“沒事,爸。”
林與鶴低著頭,略長的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聽安排就好。”
“哎哎,好。”林父很是鬆了口氣,“考試的事實在不行就請個假,你成績一直這麼好,老師肯定會通融的。”
他不放心地問:“需要家長去和老師請假嗎?要不到時候我聯係你們老師?”
“不用。”林與鶴低聲說,“您不用擔心,我自己能處理。”
林父連聲道:“好,好,爸對你放心。”
他欣慰地說:“爸知道的,我們小鶴從小就懂事。”
林與鶴沒說話。
這句話他從小聽到大,已經不知是誇獎還是枷鎖。
“對了,”林父又道,“我看這些天燕城降溫了,天氣挺冷的,你的氣管還好嗎,沒再難受吧?”
“沒事。都做過手術了,我早就好了。”林與鶴說,“您也保重身體。”
“哎,哎。”
又叮囑了幾句,林父才掛了電話。
林與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暴露在空氣裡的耳朵和手指漸漸變成了失去血色的蒼白。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哈口氣還沒有飄白霧,但現在對他來說已經很難熬了。
活動了一下微僵的身體,林與鶴走到花壇旁的竹子前,伸出手去摸了摸。
指尖碰上竹皮,觸手很涼,澀澀的,和他久遠記憶中的觸感也不太一樣。
或許是品種不同,林與鶴胡亂想著,心底卻也很清楚,真正不一樣的,是那無憂無慮、幸福美滿的山野時光。
一去不複返,再也不會有了。
一陣冷風吹來,林與鶴掩住唇悶咳了幾聲。他長長地吸了口氣,把喉嚨的癢意壓下去,手放下來時,指節已經蹭上了一點血跡。
唇瓣又乾到裂了。
他想。
這個冬天真的很冷。
——
泰平大廈。
一場合作洽談剛剛結束,一個英俊冷漠的男人快步走出會場,朝專用電梯走去。
男人身高腿長,走路又很快,身旁兩個助理跟著他,幾乎得小跑起來才能跟得上。
行跡已然如此匆忙,這短短的一段路途卻也無法空閒,助理們一麵小跑,一麵還在低聲向男人彙報著下一場會談的要項。
行程太過緊湊,下一場必須由董事長親自出席的會談已經開始了。幸好開頭還有五分鐘的主持致辭時間做緩衝,現在過去剛好能趕得上。
然而就是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卻有人忽然迎上來,攔住了他們前行的路。
“陸董。”
在電梯前將陸難叫住的,正是他的特助,方木森。
身為特助,方木森比誰都清楚現在的時間有多麼緊張,但他卻不得不趕上來將人攔住。
有其他人在場,方木森並未解釋原因,但他手裡正拿著個信封,信封的一角寫著一個漂亮的“鶴”字。
陸難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道:“通知主持,開場延長三分鐘。”
“是。”
兩個助理恭敬應下,一個飛快地跑去了電梯,另一個助理則站在原地,等候陸難。
方木森早尋好了一間小會議室,見狀立即為人指路去了會議室。
將門反鎖好後,他才開口:“主宅在催,需要確定訂婚時間。”
這麼說著,他從信封中抽出了一張薄紙,雙手遞上。
那張紙上寫的卻並不是訂婚相關的內容。
方木森道:“這是林少的課表。”
待陸難接過課表,方木森快速地將主要內容向他彙報了一遍。
“林少期中考試的時間是十一月的第一個周一到周三。周四周五他需要去醫院進行實操,實操表現計入平時成績。”
“周末兩天林少有雙學位的課,周六四大節,上滿全天,課上會點名、記出勤。周日三大節,老師不點名,不會布置課堂小測。
他彙報的時候,陸難垂眼,迅速瀏覽著課表的內容。
方木森說完,猶豫了一下,又拿出一張精心鍍過金箔的紅紙。
“另外,陸董,這是主宅送來的卦卜,說是托大師算好的吉時吉日,要您從這些時間中選一個做訂婚日期……”
陸難視若無睹,看都沒看那紅紙一眼,繼續看著手中的課表。
方木森識趣地沒有再提,迅速將紅紙收了起來,垂手等待著陸難的吩咐。
“定在周日。”
陸難很快定下了日期。
“提前申請一個燕大的車用訪客牌,周日早上,去宿舍樓下把他接來。”
“是。”
方木森恭聲應下。
他正要將陸難手中的課表接過來,卻意外發覺,對方根本沒有要還回的意思。
寫滿了林與鶴訊息的薄紙被妥帖折好,陸難直接將那張課表收進了胸前的口袋。
收好課表,他才快步走出會議室,和等候著的助理一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