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林與鶴一直在掉眼淚。他好不容易願意開口,陸難想等他把所有的痛苦瘡疤一並傾訴出來,但很快林與鶴就說不出完整的話了,隻會翻來覆去地小聲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媽媽。
他的眼淚不停地掉下來,甚至讓人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因此缺水。林與鶴哭得緩不過來,又有些氣喘,他的呼吸越發急促,臉色變得慘白,陸難不得不再次伸手過去,捂住了林與鶴的嘴。
防止他又一次過度呼吸。
陸難的手掌覆著那濕漉的柔軟,掌心下的翕動急促又虛弱。但濕得最厲害的並不是掌心內側,卻恰恰是他的手背。
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來,砸在緊繃的手背上,濺起點點水花。
微涼的溫度,卻灼得人生疼。
那些砸落的眼淚滑到男人肌肉輪廓分明的手臂上,混雜著被掙紮著劃出的抓痕一起,彙成扭曲流淌的血水,順著小臂緩緩滴落。
陸難花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把不停在發抖的人安撫下來,讓對方不再蜷縮著傷害自己。
也好險,讓林與鶴艱難地撐了過去,沒有再次誘發過呼吸。
客廳空間太大了,四處不著邊,陸難把林與鶴打橫抱起來,抱著人去了臥室,關掉所有燈關,拉上厚厚的三層窗簾。
室內驟然昏暗下來,透不進光,營造出了一個收攏的空間,勉強讓人覺得安全。
陸難把林與鶴用柔軟的被子裹了起來,裹得很嚴實,很暖和。他在黑暗裡給人喂了一點水,中間還加了幾勺秋梨膏,給人墊一下胃。
林與鶴始終沒有什麼清醒的回應,不過也沒有反抗,喂下去的水他勉強喝了些,聊勝於無。
陸難喂完就把碗放在了一旁,把人攬進了懷裡。屋內並不是全黑,依稀能看到一些光景,陸難抱著人,看著他睜著眼睛默默地掉著眼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每次眨眼,都有水珠從眼睛裡掉下來。
陸難最開始用的是紙巾,輕輕幫人拭去臉上的水痕。但林與鶴的皮膚太薄了,乾燥的紙巾擦久了也會蹭得發紅。後來陸難就換用了濕巾,擦掉眼淚再吻一吻,在那濕漉漉的柔軟臉頰上。
等林與鶴的氣息好不容易平緩了一些,陸難才問。
“全家福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知道林與鶴現在不可能安心休息,而刮瘡流膿要儘可能地早些解決,不然以後還是會痛。
昏暗的室內沉默了很久,隻能聽見林與鶴虛弱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才有低啞的聲音開口。
“我十一歲的時候。”
那年是林父和吳欣結婚的第二年,也是林與鶴被迫搬去吳家的時間。
“最開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林與鶴低聲說,“爸爸結婚的時候說過,就算以後要去繼母的城市住,也會把蒼山的房子保留著,因為這裡是有我們共同回憶的地方,要留著做紀.念。”
“結果……結果一年後要搬走,他立刻就找人把房子賣掉了。”
說著說著,林與鶴的鼻音又變得濃重了些。
“我去問他,不是說過要把房子留下來嗎,他說家裡要用錢,小孩子不懂這些,我們會搬去更好的房子裡住,讓我懂事一點。”
懂他大.爺的事。
陸難緩緩地吸了口氣,一邊用濕巾幫人擦臉,一邊在心中暗罵。
陸難幾乎沒有罵過臟話,因為之前沒有人值得他生氣,就算是工作上的事,早在他開口罵人之前,那些人也早就被嚇軟了。
但這次不一樣。就是這句由敷衍又毫無擔當的家長說出的“你要懂事”,不知把林與鶴之後的人生害得有多壓抑。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承受得了這些打擊?
而且如果一開始林峰不給林與鶴希望,後來他也不會這麼難過。
陸難等林與鶴緩了緩情緒,才繼續問。
“磁帶呢?”--
“磁帶是怎麼回事?”
磁帶這件事明顯對林與鶴的傷害更深,以至於他剛剛崩潰時都不敢多提。
直到被人追問,林與鶴才艱難地、顫抖著揭開了回憶。
“那是……媽媽留給我的,生日禮物,讓我每年過生日時打開一卷來聽。”
林與鶴的聲音悶悶的。
“十二歲的時候,我住在繼母的房子裡,磁帶也搬了過去。”
結果繼母的女兒吳曉涵趁林與鶴不在時把磁帶翻了出來,把帶子拽出來玩,拽得太多,就把自己給纏住了,勒到了脖子。
吳欣看見後很生氣,就把磁帶全扔了,她平時從來不和林與鶴說話,那天卻訓了他一個多小時,讓他彆找自己女兒的麻煩,以後絕不允許有這麼危險的東西放在家裡。
“那些磁帶……”林與鶴眨著眼睛,又有眼淚掉下來,“我才聽了兩卷。”
他揉著眼睛,小聲說:“要是我把磁帶放好一點就不會有事了……”
陸難用濕巾蹭了蹭懷裡人乾燥的唇.瓣,低聲問:“是你沒有放好嗎?”
林與鶴想點頭,卻聽見陸難說。
“寧寧,你六歲的時候就會把房間收拾得很乾淨,東西從來不會亂放。”
“何況,還是對你來說這麼重要的東西。”
林與鶴愣愣的,點頭的動作卡在了一半。
但這也並沒有多大用處,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
說。
“不管怎麼樣,它都回不來了。”
林與鶴伸手蓋住了眼睛。
“媽媽給我的禮物……我弄丟了。”
陸難把人抱得更緊了些,說:“媽媽會為你留這些禮物,是想要祝福你,寧寧。”
他緩聲道:“我和你相處的那兩年,祝阿姨也有身體不好的時候,但她從來沒有責怪過你。她躺在床上的時候,你跑過去親一親她,她就會開心很久。”
懷裡的人顫
了一下。
半晌,他才含糊地說:“媽媽很好,是我害了她……”
媽媽脾氣越好,越不怪他,就會讓林與鶴越難受,陷入自責的惡性循環。
陸難也清楚。
傷痕存在得太久,已經無法被簡單的幾句話所說動。
他輕輕拍了拍林與鶴的後背,說:“但媽媽會希望你開心。”
林與鶴鼻音又重了,小聲問:“會嗎?”
“會的。”
陸難把人按在自己懷裡,下巴輕輕抵在柔軟的發心上。
“你會聽到的,我保證。”
林與鶴哭了太久,又斷斷續續地說了這麼多,精神實在難以為繼,沒過多久,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陸難又等了一會兒,等人睡熟之後,才把人輕輕放回床上,安置好,起身走出了臥室。
他無聲地關好了門,走去了不會打擾人的客廳,才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邊很快就被接了起來:“喂,陸董?”
是方木森。
陸難道:“把彙平分行保險箱十六號櫃18號箱裡的東西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