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靜秋被田森安排到一間客房裡,一個短發微胖的女孩過來幫著她鋪床,還用普通話說:“都是新的,沒人用過。”
蘭靜秋謝過她,又問:“你在這裡多久了?家是哪裡的?”
女孩笑了笑:“我家就在附近,你叫我小天就行了。”
“我聽你口音像是華國來的。”蘭靜秋聽著她說話有點像廣普。
小天卻擺手道:“從來沒去過,隻聽說過,你們國家很大很美對嗎?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去看看。”
蘭靜秋看她眼神溫和,跟雅敏很不一樣,或者說跟這裡格格不入,不禁對她好奇起來:“為什麼要來這裡工作?”
“這裡安全還能賺到錢啊,為什麼不在這裡?”小天像是沒聽懂蘭靜秋的意思。
蘭靜秋苦笑,她老毛病又犯了,她不可能說服所有人,讓他們都棄暗投明,販毒在這裡是正當行業。
小天幫她收拾好鋪位,又說:“有洗澡的地方,你要不要去?”
蘭靜秋點點頭,她這一路上風餐露宿,早就想洗澡了,洗澡的地方很有熱帶風格,小天說:“放心吧,我在外邊幫你看著,你是貴客,沒人敢來偷看。”
蘭靜秋倒也不怕偷看,真有那不長眼的,她自己就解決了,她三下五除二洗了澡,換了身輕便衣服,小天就把她領到了田森的辦公室。
路上蘭靜秋問小天:“田老板平時都做什麼?”
“他在忙生意的事啊。”
“除了生意的事,他有沒有其他愛好,打槍玩球,按摩打牌?都有什麼消遣啊,下次我也好投其所好嘛。”
小天聽到按摩兩字臉都紅了:“我們這裡是正經地方,你在說什麼!老板沒事的時候都是在屋裡看書寫字,他人很好,從來不搞亂七八糟的,倒是沙坤那邊有個俱樂部,聽說裡邊什麼都有。”
“哦?什麼都有是包括什麼啊?”蘭靜秋好奇地問。
小天臉更紅了,露出羞惱之意,語氣也冷硬起來:“就是什麼都有,總之不是好地方!”
蘭靜秋馬上就明白了,沒再問。
田森已經叫人炒了幾道鳳安的家常菜,見她來了,就招呼道:“快坐吧,這一路辛苦了,肯定沒吃好吧。”
蘭靜秋也沒跟他客氣,不管能不能把田森勸回去,起碼現在不能跟他為敵,她坐到田森對麵,看著熟悉的菜色,歎了口氣。
田森就說:“想家了?”
蘭靜秋點點頭:“明天就是三十,後天初一,我去年的初一詐死,也不知道我爸媽過年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隻希望他們不要太難過。”
田森安慰道:“他們一定會想起你,不過你家人多熱鬨,你幾個姐妹會照顧好你父母的。其實我很羨慕你,那麼多人惦記你,我就不一樣了,我不管是死了還是逃了都沒人會惦記我。”
蘭靜秋歎氣:“羨慕我什麼?我倒真想無牽無掛,我四姐今年恐怕也得在監獄裡過年了,我這邊解決不了,她可能真要在監獄裡待上十幾年,都是被我連累的。”
“放心,一定會解決的,把彭勇跟李華子抓回去,就算彭勇不招,李華子也肯定會說。”
田森說著也歎氣:“靜秋,你知道我放飛自我後有多爽嗎?做警察,哪怕是做臥底,很多事也不能做。就像吐真劑,毒販能給臥底用,警察能給犯人用嗎?”
蘭靜秋說:“這就是我們的區彆,我們有原則有立場。老田,你這些都是歪理,而且你也知道是歪理,如果你沒被孟小豪算計,如果你沒有殺人,你還會這麼想嗎?你隻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不敢讓人知道你的罪行,於是隻能逃了,甚至乾脆去做惡人,還要給自己找一堆的理由,如果你這個惡人做得真的心安理得的話,為什麼要寫什麼一切皆虛幻,什麼善與惡,因與果,還要寫心經!你心裡是有多不安?”
田森想反駁,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隻把醬茄子夾了些給她,“我記得你愛吃,有時候我還真挺想回去的,自從派出所的食堂解散了,我經常過去做飯,其實有些人對我還不錯,隻是表麵上不搭理我,見我做飯有時候也會搭個夥,幫把手,用了我的東西也會給我補上。”
蘭靜秋聽他這麼說,也想起了剛進派出所時食堂大媽做的飯,沒油沒味,全是湊合。雖然她貪了點嘴也很毒,但也罪不至死。
田森似乎也想起了,食堂大媽是被小周媽劉小玉害死的,他歎口氣,“不提了,就是有點想念從前了,東城派出所雖然小,但熱鬨,什麼案子都能碰見,什麼人都有,可惜啊,再也回不去了。”
“心能回去就好!”蘭靜秋說。
“心?”田森苦笑,“我的心早就死了!我說過我欠你的,這次一定會幫你抓到彭勇,就算我還你了,至於這片土地上的糾紛你沒必要管,是混戰還是吞並,都不是華國警察能管的,你們管住邊境,我保證不再讓我的人踏足華國。”
蘭靜秋皺眉:“為什麼不肯放棄這裡?”
“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為什麼要走?我會開拓海外市場,用船運輸的法子多得是,把貨運到東南亞跟北美更好賣。”
蘭靜秋突然想起曾經的一個毒販,被抓後,他十分自豪地說製了毒從來不往國內賣,她苦笑,剛要說什麼,田森似乎也想到了那個毒販,哈哈樂了起來:“我沒覺得我這麼做有多高尚,更不是為了愛國,我始終覺得這事不是我做也會有彆人做……”
蘭靜秋聽不下去了,打斷他的話:“你能想象一個警察成了殺人犯,上庭時辯解說,總會有殺人犯殺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聽到這種理論你什麼感受?”
田森眼睛眯了眯,“沒什麼感受,根本不是一回事。我確實殺了人,到現在我也覺得他們該死,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我是去道歉的,本來我沒錯,可我還是去道歉了,因為我知道我的身份確實特殊,要是再過幾年,我根本當不了警察,彆說警察,好點的工作都不成。所以我理解他們,我不想跟他們起衝突,結果我發現他們在搞毒/鼠強!我提醒他們這時候收手,隻是罰款,不會刑拘,我是在幫他們啊,我態度也沒問題,可他們卻騙我,甚至要誣陷我強/奸,你知道連那個孩子都站在那裡指著我撒謊時,我什麼感受嗎?他說他看見我強/奸他媽,還把他媽打流產了,他說他要去舉報我,他說肯定沒人信我,都會信他。”
蘭靜秋歎口氣,看來這事不隻是田森轉變的關鍵也是他心裡的結,可是能怎麼辦,人已經被他殺了!
她隻能安慰道:“你也是倒黴,遇到了這一家三口,那孩子都十五了,孟小豪坐了幾年牢,他在外邊也受儘白眼。你是父母都死刑,卻能當警察,他肯定不服氣,嫉恨才會詆毀,才會想要毀掉你,這不是你的錯,那一家子都有問題。讓我生氣的是你的處理方式,你偷偷把這事跟曹所長說一聲,他能不幫你嗎?或者先不聲張,假裝不知道他們家在私製老鼠藥,過一陣子等她把孩子打掉,你再舉報他家私製劇毒藥,不就行了。他們有什麼證據?空口白牙的說你□□,說你導致她流產嗎?”
田森歎口氣:“是啊,有很多辦法,殺人確實是下下策,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殺人嗎?”
蘭靜秋無奈道:“我當然知道,你說你在跟小周殘存的意識對抗,其實你是在跟你自己心裡的戾氣對抗,這次正義輸了,戾氣勝了。”
田森默默喝了口酒,“靜秋,我堅持了那麼久,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最後卻滿盤皆輸!當時我真的不甘心,不過還好我想開了,要不然我可能真會走上絕路。得過且過吧,人確實不能有執念。”
蘭靜秋歎口氣,以前的田森根本不會跟人袒露他的脆弱,可他說他差點走上絕路,也許是真的,但蘭靜秋覺得他在打感情牌,他想讓自己放過他,他還想留在這裡,甚至想接手彭勇的地盤!
“你在這裡過得一定很舒心吧。”
“是啊!在這裡我不用再擔心自己的戾氣會被彆人發現,不用再受白眼,不用再擔心兩年期滿會被辭退。在這裡我可以隨心所欲,甚至不用擔心生死,死了一了百了,活著我就得活得瀟灑點。他們都喊我老板,尊重我,信任我,我必須對得起他們這份信任。”
“所以你決定去開拓海外市場,做個大毒梟?”蘭靜秋看著他,歎了口氣:“老田,就像你說的,沒有你也會有彆人,他們會喊另一個人老大,會尊重他信任他,隻要他能領著他們賺大錢,你這些手下不是你的親人更不是你的束縛,你的家在華國,不解決孟小豪的案子,不回去承擔責任,你永遠都無法安心。”
“在這裡我很安心!”
“你說你甚至不用擔心生死,那為什麼要把這裡弄成安全屋?為什麼要安排二十四小時的崗哨?如果你真這麼瀟灑,貨運不出去你也不該急著開拓新路線啊,為什麼這麼急呢,為什麼要在過年的時候運貨?那些人靠著你吃喝,你運不出去貨就發不了餉,發不了餉,他們就不會太聽話,對嗎?”
田森苦笑:“你非要說這麼直接嗎?連我好不容易在這裡找到的尊嚴和自信也要一並拿走?”
蘭靜秋毫不留情地說:“真正的尊嚴跟自信沒人能拿走,能被人拿走的都是假的。老田,我求你不要在做懦夫,接受自己做過的事,承擔後果才能安心。”
“你覺得我是懦夫?”
蘭靜秋點點頭:“沒錯!”
田森氣得把筷子一摔:“靜秋啊,你是真不怕我殺了你?殺了你,這世上就沒人知道我的秘密了,華國公安部絕對不會為了你一個人跟這裡開戰。”
蘭靜秋喝了口湯,指指桌上的槍:“你有無數次機會殺我,想殺就殺吧。”
“你這是耍無賴,你明知道我欠你的,沒法朝你開槍。”
“那你就彆說這些廢話!我說你是懦夫錯了嗎?你不是嗎?殺了人不敢接受審判直接跑了,現在我給你機會,你也不肯要。”
“什麼機會,跟你一起回去受審?回去蹲大獄?那我還不如直接抹脖子呢,沒準運氣好能到太平盛世投生個富二代。”
蘭靜秋被他逗笑,搖頭歎息:“老田,如果有下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平安順遂!但這輩子也請你不要放棄好嗎?幫我把彭勇跟李華子抓回去受審,把事情說清楚。我這次臥底是公安部直接安排的,你把那兩個人帶回去就是大功一件,公安部肯定會酌情,最多二十年,表現好點減減刑甚至再立次功,沒準七八年就出來了,你現在才二十來歲,人生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