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柳跳起來,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馮滿臉上,伸手死死地捏住他嘴角,冷聲說道:“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了?再敢胡說,老娘撕爛你的嘴。”
田柳長的瘦瘦巴巴的,手上卻特彆有勁兒,兩根指頭掐住馮滿的肥肉,疼的他嗷嗷直叫。
田桃攥緊了拳頭,用儘全身的力氣捶了幾拳:“你再敢胡說,就打死你,打死你!”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雖然桃子一向性情溫和,但是這回被氣的狠了,簡直想一口咬死他。
馮滿雖胖,卻是滿身的虛肉,生在村裡,卻從沒下地乾過?活。被姐妹倆狠狠揍了一頓,暈頭轉向的回家去了。打人歸打人,田桃和田柳心裡明白,馮家是田家營的財主,沒人敢惹。就算小孩子打架,大人們不會太在意,也不能把馮滿打的鼻青臉腫了。
回到家,田柳把背簍裡的栗子倒出來,裝了滿滿的兩個大木盆。樂得田櫻和田鬆一直圍著木盆轉,葉氏在一旁看著兒女們,輕聲說著自己的打算:“今天晚上,先煮熟一鍋,給?你們做栗子糕,明天到鎮上買點大骨頭,燉一鍋栗子煲。”
“娘,買點排骨行不行?好久沒吃過?了,大骨頭上麵帶的肉太少了。”田櫻特彆想念娘親做的排骨栗子煲,又香又甜,彆提多好吃了。
葉氏苦笑,她何嘗不想給孩子們燉一鍋肉吃,畢竟中秋節了,可是……
田柳和田櫻都盼著吃肉,不過?自家的情況她們也都了解。能吃上當然最好,沒有也不會太強求。田柳燦然一笑:“櫻子,有栗子吃已經很好了,乾嘛非要吃肉啊。”
田櫻認命的點點頭,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田桃在廚房裡放好了籃子,拍著沉甸甸的錢袋進了門:“你們瞧,這是什麼?”
“哇!”,田櫻驚的緩緩站了起來:“大姐,今天賣了這麼多錢呀!”
“對呀,今天集上人可多了,娘做的那麼滿一籃子,都賣完了。賣貨的銅板,裝滿了兩個錢袋。”田桃驕傲地揚起小臉兒,對今天的成果頗為滿意。
她沒敢說借用大鐵匠家的廚房又做了一回,給?大鐵匠二十?文?本錢,他死活不肯要。桃子就把那二
十?文?塞在他家案板裡麵的縫隙中,想著以後找機會,把這錢給鐵匠花了。
如今她帶回來的,是實打實的自家的錢,兩個錢袋打開在炕上一倒。“嘩啦”,一大堆銅板湧了出來,一家人都特彆高興,圍攏在一起數銅板。
田滿倉走進家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充滿喜感的一幕,四?個大小不一的腦袋擠在一堆兒,每個人都帶著笑臉,用他們的小嫩手把銅板碼成十?個一摞的。妻子葉氏在一旁瞧著,滿臉含笑。
“數銅板啊,那好,我這兒還有一堆,你們也來數數。”田滿倉把肩上的褡褳取下來,在那一堆銅板的旁邊,倒上了更大的一堆銅板。
“哇!咱們家發大財了嗎?爹爹也掙了這麼多錢。”田櫻興奮地拍了一巴掌,田鬆見姐姐拍手,覺得好玩兒,他也跟著啪啪啪地拍了起來。
田滿倉伸手抱起兒子,瞧著三個花骨朵兒一般的閨女說道:“快過節啦,班主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三百文工錢,這一下,可以給?你們買肉吃了。”
一家人歡呼雀躍的時候,房門卻被人一腳踹開,尖利的怒罵聲刺進每一個人的耳膜:“你們這兩個小賤蹄子,活膩歪了,是吧?還敢打馮滿,人家要不是看我的麵子,早就找上門來,堵著門口罵了。整天一個二個浪的找不著北了,不狠狠的修理你們,你們就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田桃一見?奶奶丁氏怒氣衝衝的進門,就知道自己沒好日子過?了,嚇得她悄悄往牆角躲。
田柳卻不怕,起身迎著奶奶走了過?去,毫不示弱的說道:“是,我們是打馮滿了,那是他活該,他該打,你知道怎麼說我姐嗎?說的可難聽了。”
馮滿是個從小被嬌慣壞壞了的孩子,田滿倉和葉氏也知道那孩子的性情,若是自家的閨女跟他打起來,那肯定是被逼到忍無可忍的份兒上才動的手。
丁氏卻不肯聽他們解釋,伸手就擰住了田柳的耳朵,嘴裡罵罵咧咧的,打算好好修理修理她。這要換成彆人,田柳肯定狠狠一把撓在那人臉上,留下五個血印子。但是再怎麼說,這也是自家奶奶,他不能跟長輩動手。
田滿倉趕忙上前拉開老娘:“娘,您這是乾什麼呀?把
孩子耳朵扯聾了怎麼辦?”
“聾了活該,就她們這不著四?六的性子,活著都是多餘。我老婆子費了多大的心血,去給你跑成的這樁婚事,人家本打算節後就來提親呢,現在可好,黃了吧。不光是黃了,人家挨打哪肯輕易罷休,若不是因為要臉麵,早就找上門來了。現在好了,不僅親事黃了,人家還要一吊錢的藥費,你們看著辦吧。”
田桃雖然害怕,但是心裡十?分氣憤,縮在角落裡也忍不住出聲說道:“他皮糙肉厚的,就算我們打他幾拳,也沒把他打傷,要什麼藥費啊。”
“你還敢跟我犟嘴,”丁氏直闖闖地朝著田桃就過去了,桃子怕挨打,伸出雙臂抱住頭,蹲在了地上。誰知丁氏竟狠狠一把,掐在她手背上,還不解氣,用力一擰,疼的田桃慘叫一聲,委屈的哭了起來。
葉氏一向柔弱,不敢跟婆婆頂嘴,可是她看不了孩子受委屈,跑過?來抱住桃子,擋在丁氏身前:“娘,有話慢慢說,擰她乾什麼呀?手背上沒肉,擰一下可疼了。”
田滿倉也著急了:“娘,孩子去趕了一天的集,累個半死。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呢,婚事可以以後再商量,除了那馮滿,就找不著彆的好男人了?”
丁氏見一貫老實巴交的兒子,如今也開始跟自己頂嘴了,心裡更加不受用,撲通一下坐在地上,拍著大腿乾嚎起來:“老頭子呀,你快把我帶走吧,我活不成了,兒子們都不孝順,也不明白我這一片心,我為了誰呀?我還能活幾天,這不都是為了他們能過上好日子麼,不但沒人念我好,還一個個的跟我過?不去。以後商量,人家還跟你商量個屁呀,你再怎麼去上趕著求人家,人家也不會再娶了呀。”
田桃在一旁哭的稀裡嘩啦的,一邊哭,一邊倔強的說道:“本來就沒什麼可商量的……我就是找棵歪脖樹吊死,我也不嫁給?馮滿。”
葉氏朝田柳使了個眼色,讓她哄姐姐到西屋裡去,她和丈夫留下勸婆婆。
回到自己的房間,桃子趴在炕上抱著枕頭哭,田柳也不勸她,隻咬牙切齒地盯著牆角,小拳頭狠狠地捶著炕。
東屋裡漸漸消停了,葉氏出門打了盆水進來,讓婆婆洗了臉
,又把炕上的銅板抓了一把給?她,老婆子才氣哼哼的離開。
田滿倉夫妻倆到西屋來,看看哭得眼睛紅腫的閨女,心疼不已。葉氏轉頭對自家男人說道:“我沒怎麼出過門,認識的人也不多。可你這些年給周邊人家蓋房子,沒少走街串巷,你好好想想,哪家的小夥子踏實能乾,給?桃子找個穩妥的人。”
田滿倉重?重?地歎了口氣:“咱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不順著她的心思,她就滿村嚷嚷著說咱們不孝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想讓閨女嫁個老實可靠的人,可若是家庭條件差了,娘必定?會冷嘲熱諷,再說了,我也舍不得把閨女嫁過?去受苦。可是,要找個人品好,家境又殷實的,哪那麼容易。”
田桃撅著小嘴兒爬了起來:“爹、娘,我才十?四?,還不想嫁人呢,你們彆說了,我不想聽這些找婆家的事。”
葉氏也歎了口氣,又勸了女兒幾句,讓她好好休息,就到廚房裡去做飯。晚上,一家人吃得很是沉悶,一向飯量大的田柳都沒怎麼吃,托著腮,不知在想什麼。田桃更沒胃口,隻吃了一塊栗子糕,就蔫蔫地回屋躺著了。
到了睡覺的時候,田柳吹滅了油燈,鑽進被窩,捅捅沉默的桃子,姐妹倆說起了悄悄話。
“姐,我知道你沒睡著。我覺得,你還是自己找個好婆家吧。奶奶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就算這個馮滿黃了,她還會去給你找下一個村裡的馮滿,找來找去,也沒一個好東西。大堂姐就是個例子,姐夫每次到大伯家都趾高氣揚的,無非就是甩給奶奶兩包糕點麼,就把她樂得找不著北了。大堂姐在婆家多受氣呀,公公婆婆都不拿她當人看。”
田桃的確沒睡著,她想不通,自己才十?四?,還不急著嫁人呢,為什麼就要麵臨這種?逼嫁的局麵。
大堂姐過?得不好,她自然知道。她也希望家裡能給自己找一個老實憨厚的男人,可是爹娘都老實巴交的,奶奶卻上躥下跳四處張羅,很有可能,自己就會走一條和大堂姐一樣的路。
“柳子,我當然知道大堂姐過?得不好,我也不想過那樣的日子,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樣跟奶奶哭鬨能撐多久呢
?說不定?哪天,她直接就跟人家定?下了。”
田柳著急的說道:“所以呀,我讓你自己趕快找個好婆家,把親事定?下來,奶奶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啦。”
“你瞎說,我一個姑娘家,怎麼自己找婆家啊。就算相親,都沒有自己相的,不也得家裡人帶著去嗎?要是私定?終身,還不得壞了名聲,以後怎麼抬起頭來做人?”桃子從小一直是個乖乖女,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自己找婆家這種?事兒,他真的乾不出來。
“姐呀,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你在鎮上賣了兩年撒子糖棗了,不管怎麼說,也認識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吧。你想想那些人的模樣、性情,就算挑不著特彆滿意的,至少也得有幾個比馮滿強的吧。咱們是姑娘家,自然不能去男方提親,但是,你可以想法子讓他來咱們家提親啊。”
“這樣行嗎?”田桃有點兒動心了。
“當然行了,你自己選上的,人肯定差不了。到咱們家來一提親,爹娘答應了,省得奶奶再惦記你。現在爹也開始給?你物色婆家了,就他那眼光,恨不能覺得全天下都是好人,你能信得過?呀?”
田桃覺得妹妹這話說的很對,若真是讓自己選,那她肯定要選一個合心意的。自家老爹是個老實人,人不壞,但是沒什麼眼光,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是好人。即便是欺負大堂姐的姐夫,他也覺得人家這好那好的,馮滿這事兒,若不是桃子堅決反對,很可能田滿倉就會順著丁氏的意思定?了親。
“你先睡吧,我好好想想。”田桃不得不認真思考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她一直覺得自己年歲還小,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是如今事已至此,躲是躲不過?去了,隻能想想該怎麼辦。
臨近中秋,月亮已經又圓又亮了,田桃趴在枕頭上,瞧著外麵朦朧的月色,內心翻湧、思緒飄飛。把自己這兩年認識的未婚小夥子,一個一個的數了一遍。
如果真要在自己認識的人裡麵,找一個合適的婆家,想來想去,最好的人選就是——大鐵匠霍沉。
鐵匠勤快有本事,人又老實本分,人品好,既不愛炫耀,也不愛欺負人,還挺心細,挺會疼人的。而且他們家
人口簡單,就他一個光棍漢,將?來也不用因為婆媳關係發愁。
想到這兒,桃子沉重?的心情輕鬆了幾分,他的有些胸悶,翻過身來,躺下,閉上眼,默默想象著,如果真的嫁給?大鐵匠,婚後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鐵匠愛吃她做的飯菜,她可以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她可以繼續在鎮上賣撒子糖棗,這次離家近了,做著更方便。不過?,按大鐵匠的性子,可能不會讓媳婦出去做小買賣,坐在鐵匠鋪裡幫他收錢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打鐵,一天多打兩把菜刀出來,就比媳婦出去跑半日掙的錢多。
鐵匠長的人高馬大,但是脾氣挺好,從沒見?他亂發過脾氣,估計不會像堂姐夫那樣欺負大堂姐的。
桃子越想越覺得鐵匠合適,可是人家樂不樂意娶自己呢?
田桃想想過去的這些日子,除了跟人家借錢,就是在人家吃喝,還得了一把特彆好的剪刀。好像自己一直在占人家便宜,是不是早就招人煩了呢?
應該不會吧?霍大哥對自己挺好的。
田桃翻來覆去地琢磨著,後悔自己以前沒有觀察過?鐵匠的表情,也沒問過他對娶媳婦的想法。現在一頭霧水的,也猜不透人家的心思,不知道人家是否樂意娶個自己這樣的姑娘。
輾轉反側了大半宿,黎明時分,桃子才睡了過?去。葉氏做好撒子糖棗之後,也沒舍得叫她,讓她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桃子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老高了,她一骨碌爬起來,飛快的穿好衣服,到外間屋洗臉吃飯:“娘,怎麼也不叫我呢?今天可是十四?呀,應該還會有不少人買貨的,我得趕緊去鎮上。”
葉氏挽起袖子,幫閨女梳了一個好看的發式,自言自語般感歎道:“我家桃子多俊啊,以前是沒有打扮過,若是好好打扮一下,想找個什麼樣的好婆家找不著?桃子,你可千萬彆想不開,就算今天你奶奶再來,馮滿的事娘也不會答應的。”
田桃以前總是梳小丫頭才梳的簡單發飾,頭上也不帶任何釵環首飾,因為在她心裡,一直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女孩兒呢。如今換了一個精巧的高髻,感覺好像忽然之間長大了,的確是該琢磨嫁人的
事了。
“你放心吧,我不過?是嘴上說說,還能真找一棵歪脖樹吊死自己嗎?我可沒那麼傻。”桃子拿起一個菜團子,一邊吃一邊提上籃子往外走。
今天雖然不是集,可鎮上人也不少,快過節了,人們免不了要買些東西走親訪友。
“撒子酥脆,糖棗又香又甜,老人孩子都喜歡,快來瞧瞧呀。”
街上傳來熟悉的叫賣聲,大鐵匠停下手裡的鐵錘,探頭往外看。
今天她穿了一件洗的有些發白的淡粉色高腰襦裙,走在街上,裙擺一晃一晃的,特彆好看。大鐵匠覺得,今天的桃子有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好像長高了,長大了。
大肉陳送走肉攤前的顧客,朝著桃子招招手:“桃子過?來,每樣給我來六個,六六大順。”
“好啊。”桃子挎著籃子,歡歡喜喜的走過去,剛好和裡麵走出來的清瘦小夥子打個照麵。
“誒,你是桃子吧,一年沒見?,你長這麼大啦!”陳敏達嘻嘻笑道。
田桃認真的點點頭:“對呀,我是桃子,陳大哥你考完舉人回來啦,是不是很快就要當上官老爺了?”
陳敏達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當什麼官老爺呀,子承父業,賣肉多好。將?來我就繼承我爹這個肉攤兒,天天在這兒賣肉,天天買你的撒子糖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