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瑰跑到樓梯高處的一個角落。
站在這裡,底下的人群無法看到他,他卻能看得很清晰。
後背輕鬆地靠在牆上,短暫停歇後,他倏地將目光定格在人潮裡的裴談聲身上。
那些人吵鬨,喧囂,因為擁擠爆發惡劣的辱罵。那些籃球,被鬆了手掉在地上,在無數踩踏聲中被迫跳來跳去。宋瑰站在暗處,內心躍起複雜的渴求,居高臨下,凝視他想看的人。
他腦中出現林清的話,和裴談聲臉上那道刺入血肉的傷疤。
如果,如果我看到他著急尋找我的樣子 ,會不會心動?擁擠著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緩和,他目光纏繞在下方,茫然的眼神開始清明,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隻是學會了一點點。
如果心動,是不是代表我喜歡他?
是吧。
應該是的。
他開始認真地看,就像監考官嚴肅守在上位,不放過絲毫的角落。
黑白分明的眼睛專注停留在擁擠的人群。
他看見裴談聲慌張地尋找自己,不停擠進擠出,嚴謹服帖的西裝在推搡中變亂,不整齊,不筆挺,修整得一絲不苟的發絲亂了,連帶他側臉的那道傷痕都叫嚷著鮮血要流出的聲音。
宋瑰皺了皺眉,碰了下心口處。
平淡極了。
並沒有驗證出來什麼。
不知是遺憾還是鬆了口氣,他沉了沉肩膀,在下方人群逐漸稀疏後,走到裴談聲的身後。
“我在這……”
裴談聲立刻回頭。
宋瑰看見他臉色一鬆,繼而聽他沉聲問道:“你去哪兒了?”
幽深的瞳孔裹挾著雲層擁堵積聚的烏雲,漆黑濃稠,宋瑰沒有對視他的眼睛,心裡罕見地掠過一絲心虛,故作輕鬆地指了指那邊:“被擠到外圍了。”
裴談聲沒有再說話,隻是扯了扯領子,乾渴地吞咽了下。
宋瑰沒注意他的反應,因為開始打雷了。
天氣預報來得非常準確,聽到雷聲,看見黑雲壓頂的陣仗,轉瞬的時間,體育館外廣場隻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回去。”裴談聲拿出車鑰匙,皺起眉看了眼天空。
宋瑰一言不發,眼睛從廣場外圍的燈飾,看到中心搭起的特殊燈具。
帶有音樂元素的燈具華美碩大,中心地段裝飾得仿佛婚禮現場。這些燈不止是固定在原位,也有零散擱在地上的。零散的花樣就更多了,兔子,花朵,氣球等等。
“離下雨還有時間。”宋瑰指著那裡的燈,“很漂亮。”
廣場靜悄悄的,路燈不多,行人也少,兩人並肩站在燈飾的不遠處。宋瑰眼睛彎彎,忽然側身,仰著臉目光緊凝在裴談聲嚴肅的臉龐,專注又認真。
雷雨將襲,風來很的快,涼意環繞在兩人中間。
單薄的思緒被風拉扯。
裴談聲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看過。
仰慕的目光,看得細細,似乎不想放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
那亮如璀星的眼眸哪裡還有平時生病的樣子,黑夜和燈光的加持,他眼睛上仿佛蒙了一層斑斕的流光。如同一個小孩兒,追著想要拿到漂亮的燈,又如同一個戀人,渴求著什麼於是望著他撒嬌。
用眼神撒嬌。裴談聲口乾舌燥,隔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吐出幾個字:“嗯,漂亮。”
宋瑰整張臉掛上笑容,立馬要通過這種目光得到什麼。他聲音變低,語氣卻快活地上揚,收回專注的眼神,重新看向廣場中心:“裴談聲……我想要最裡麵的那盞燈,玫瑰花形狀的。”
眼神離去得如此之快,裴談聲臉色晦暗不明。
下一秒,宋瑰指著燈,“你去拿來,我想看看。”
-
裴談聲很聽話。
這讓宋瑰萬分滿意。
他站在原地,注視裴談聲遠去的背影,一直看著,看著,輕輕笑了。唇角擴起的小笑弧甜美又可愛,伴著趨於狂躁的風,消失在寂靜的夜晚。
裴談聲走近廣場中心。
他的目光很快在一堆漂亮的燈裡,找到了宋瑰說的玫瑰。
正要過去,突然,身邊傳來來細碎的腳步聲。
有人朝他跑來。
步伐停在原地,他剛打算回頭看是誰,宋瑰獨特的嗓音出現在他身側:“還是一起去,這麼好看的燈,我要第一個碰到。”
宋瑰小跑著站在他旁邊,繼而快步走過去。
裴談聲不明就裡,跟在他身後。
燈區流光斑斕,特地設計的音樂元素燈具用高架子固定在上方,聚攏的環形,仿佛以燈光籠罩著下麵的些許地盤。而這部分地盤上,零散放置著各種小玩意兒燈,花樣多,也好看,很適合拍照。
夜晚黑雲籠罩,唯有這片地方,像被專程剖出來的地界,充滿瑰麗的色彩。
奇怪的,當裴談聲看見宋瑰站在燈之間,仰頭環視那些籠罩著他的燈具時,漫天濃稠的黑色,竟讓他覺得這片美麗被什麼東西裹挾了一絲危險。
人少天黑,風雨將來,大概是四周安靜得太詭異,給了他迷人又危險的錯覺。
裴談聲沒有再多想,走到宋瑰身邊,看他拿著玫瑰燈把玩。
“好看吧?”宋瑰捧著燈。
紅色的玫瑰花燈,流光閃耀,宋瑰捧在懷裡,光清晰地照在他臉龐。
長長的睫毛投下的暗影,在眼睛下方落成微紅的顏色,一時間整張臉如同被氤氳上了穠豔和繾綣的輕紗。
裴談聲目光有些呆,愣了會才沉聲回應:“好看。”
宋瑰滿意了,放下燈,又去看其他的。
地麵的一個個看完,便仰著臉,欣賞上方由高架搭建好的燈具。
他動作很慢,看得仔細,如同沉迷。
又仿佛不動聲色,在等待什麼?
如此這般的動作讓裴談聲產生了疑惑,如果不是這裡的燈確實好看,他甚至以為宋瑰在故意拖延時間。
燈光掩映下的宋瑰出奇地好看,忽然他又捧起一個兔子燈,回頭笑容燦爛:“給我拍一張照吧?”
裴談聲正在看他的背影,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個回眸,滯住了呼吸。
兩種眼神毫不設防地碰觸在一起,裴談聲目光躲閃,看向遠處,不冷不熱地回道:“很晚了,該回去。”
宋瑰笑著拖長了聲音:“我還想再看看……”低垂了眼睛,將兔子燈放回遠處,須臾咕噥一聲,“還沒看懂呢。”
需要看懂什麼?裴談聲聽到了,疑惑地蹙眉。
他以為自己聽錯,提醒道:“要下雨了。”
“啊?”宋瑰抬頭。
黑壓壓的雲層攏聚,鋪天蓋地的籠罩,看久了,胸口如同被強抑了一股悶氣,是喘不過來的悶塞。
“確實要下雨了……”他喃喃。
看著天空,保持這樣的動作,很久沒有回神。
裴談聲無疑對他的反應頗感奇怪,目光掠過他高昂起的脖頸,凸起的小小喉結因為仰頭的動作變得明顯,細長的脖子像極了雪白高傲的天鵝。
這副樣子讓裴談聲心頭竄起火苗,他強壓住這股莫名的吸引,轉身,淡聲提醒:“走吧。”
頭頂的燈具忽然竄起“啪”的一聲。
細小的聲音雖然淺,但被宋瑰一下子捕捉到了。
他眼尖地看見裴談聲的身後上方,那幾盞裝飾華美精致的燈具,隱隱現出炸裂的趨勢。
就是這個時候了。
宋瑰指甲狠狠摳著掌心的肉,目不轉睛,倔強地仰著頭,直視那愈演愈烈的燈,將纖瘦的身體直接定格在燈具籠罩下的地方。
裴談聲卻突然往外走了。
四麵八方都是暴雨將來的風,吹得零散的燈簌簌作響。一陣大風突然刮來,宋瑰腿彎打了個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