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談聲麵對呆滯的侄子無話可說, 拿著相冊進屋，靠坐在床頭翻看。
從出生到五歲的照片，裴南玉幾乎有半數都和宋瑰一起。兩個樣圓腦袋, 胖臉蛋，烏黑眼珠的幼童排排坐, 裴談聲第一眼就認出了宋瑰。
相較於裴南玉幼時的憨傻, 宋瑰更精致漂亮，軟乎圓潤的臉蛋時刻帶著頑皮, 眉眼炯炯有神, 很機靈。
裴談聲心生柔軟, 指尖碰上他亂蓬蓬的頭發，如隔著照片揉他的頭。
其中有張照片，宋瑰和裴南玉在正廳的落地窗打滾，宋瑰趴在裴南玉的身上, 笑彎了眼睛，兩隻肉乎的手抱住裴南玉的腦袋, 似乎想把口水糊在他臉上。
狡黠又調皮，和他現在挑起眉梢捉弄人時的模樣相差無幾。
裴談聲胸口仿佛被軟乎的棉花糖撞擊, 拳頭抵在唇邊輕笑, 搖了搖頭，翻到了下一頁。
捏著相冊邊緣的手倏地收緊。
裴談聲眼神一空。
這張照片……是他們三四歲的時候。
照片裡, 宋瑰穿著精致的王子禮服，頭戴王冠。他長著一排白白的小米牙, 笑起來嘴角括弧乖甜，眼睛彎彎，無辜的小眼神像純潔的天使。
他坐在裝飾盛大絕美且充沛童心的幼兒玩具城堡裡，托腮笑得可愛。裴南玉扮成騎士的模樣, 手拿玩具棒表情嚴肅地守在旁邊。
右下角塑封下有一排字。
——2001.7.28攝於裴家南玉三歲生日
裴談聲喉間澀哽，眼睛怔怔地閉上。
那年，他八歲，即便每天訓練泰拳，也無法抵抗爺爺的偏執和殘忍。他“學有所成”，正式被爺爺帶入集團，初次麵對裴氏偌大企業的高層和股東。
因為沒能達到爺爺的完美要求，當晚他被鎖在頂樓，他無數遍憑借學過的拳法，想要抵抗，渴望衝出牢籠。可迎接他的，是人高馬大的數十位保鏢，和爺爺不講情麵的皮鞭。
後背全是被皮鞭擊打的疤痕，沒有一塊好肉。晚上，零點的鐘聲響起，他沒心思記掛生日，餓著肚子躺在牆壁角落。
後來門被推開，一碗已經涼了的麵擱在門口。
裴談聲已經想不清當初是怎麼吃下那碗麵的。沒有筷子，或許他把碗放在地上，低頭，雙手從碗裡抓出來喂進喉嚨。也或者邊忍著痛，抱在懷裡拚命地喝湯。
那碗麵是沒什麼味道的。
……他突然想知道，宋瑰這一天有沒有吃到蛋糕。
必然會有，照片裡，寫著裴南玉生日快樂的高層蛋糕就擺在小城堡的旁邊。
蛋糕甜軟，味道很好，裴談聲睜開眼睛，再看坐在城堡裡唇紅齒白宛如王子的宋瑰，心裡騰起的渴望不受控製。
他顫著指尖，摸了摸宋瑰的頭。
……你怎麼不來早一點。
他情不自禁地幻想，如若當初沒有被爺爺帶走。年長宋瑰五歲的他，會不會在這樣熱鬨的場景裡，挨著站在宋瑰身旁，親手為他將王冠戴上。
但這想法僅一瞬就消失無蹤。
他魂不守舍，臉色怪異地盯緊照片，一不留神，萬般自卑狂奔腦海。他渾身皮肉被鞭打，常年身住晦澀漆黑的房間，哪有資格站在剔透玲瓏的宋瑰旁，唯恐弄臟了他的王冠。
室內靜默無聲。
裴談聲將相冊合上，後腦勺自暴自棄般抵著牆壁，深深吸了一口氣。
申浦市夜晚的燈光耀眼也長久，不夜城熙熙攘攘。
從彆墅往外看，夜幕掛滿繁璀璨的“星”，裴談聲終於在夜色裡卸去了冷靜的偽裝，抱著相冊呼吸混亂。
-
裴談聲離開的第三天，宋瑰接到了名導許銘的邀請。
前不久他和康意舟商量後，為蒲恩擇選了一部電視劇男二號的試鏡，導演正是許銘。
宋瑰不曾這位導演合作過，但因蒲恩的試鏡有所了解。沒多久，許銘來到彌鎮市，親自邀請他進組。
“宋老師，這是劇本。”許銘將劇本節選和人物概覽遞給宋瑰，眼帶熱情。
宋瑰認真看過後，有些心動，可婉言拒絕了：“許導，實不相瞞，我的病恐怕會耽擱劇組的進度。”劇本和角色都很戳宋瑰，如果放在以前，他會果斷意。
許銘來之前就考量過，立即表態：“宋老師的擔憂我知道，但這個角色非您莫屬，我誠懇地邀請您。其實，在確定師尊的飾演者時，我找過許多演員，但都和我心目中的他相差太遠。宋老師，直到我看見您在奇妙團隊綜藝中的出場，才萬分確定。您可以放心，在劇組我們會保證安全，配備醫療組，您也可以帶熟悉的醫生進組。而師尊大部分的拍攝地我和副導考核過，多在室內，外景環境也不錯。師尊的戲份並不多，您再考慮下好嗎？”
許銘的一番話讓宋瑰神情微訝。
許銘是新銳導演，前年的一部電影讓他直接獲得國際獎項和國內諸多獎項提名，一炮而紅，至此在影視圈的地位高漲。然而許銘卻覺得登高必跌重，一直不敢再接劇本。獲獎後無數金主和電視台請他出手拍攝電視電影，都被拒絕了。
他這兩年，遊覽國內外名勝古跡，為了緩解心裡的焦躁，直接環球旅行。期間，發掘出了一部徹底打動他心扉的劇本，這才決心回國籌備拍攝。
宋瑰說實話很心動，林清之前有說過，他的病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嚴重。
隻要在劇組彆太累，過分操勞，做高壓活動，都可以試試。可劇組於宋瑰來說，是神聖的地方，他如果真的進組，不可能整日在房間休息，不可能麵對複雜艱難的鏡頭時，選擇替身。他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完美，無懈可擊。
事實，即便能進劇拍攝，也……宋瑰遺憾地搖了頭：“抱歉，我的身體無法讓我做到儘善儘美。”
宋瑰已然拒絕了。
許銘猶豫片刻，堅定道：“這樣吧，離開機還有段時間，您再考慮幾天。我相信不管中途遇到什麼難事，隻要大家在一起，就能共解決。每逢拍戲雖然隻有幾月，但作為導演，我會將演員們視作家人，幫助度過全部難關。”
他再度將劇本推給宋瑰。
師尊的戲份確實不多，說是客串都行，樣也是全劇的靈魂人物和線索。
宋瑰垂眸，視線在劇本封麵掃過，心生觸動，遲疑後笑道：“好，許導再給我幾天考慮。”
雖然沒說確定，但也有苗頭了，許銘大喜過望。
兩人又聊了幾句，許銘還道：“我很看好蒲恩，劇裡男二非他莫屬。不過他似乎對演戲不上心，如果演員沒有信仰，那麼他的外在條件或者演技多好，都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宋瑰了然。
蒲恩當初是因為華氏的“迫害”選擇進入娛樂圈，他誌不在此。但既然他猶猶豫豫最終仍然去了試鏡，那就要對自己、對劇組負責：“我會和蒲恩談談。”
許銘第一次見這位傳說中的青年影帝，和他聊得很投機。宋瑰對演戲彆有一番看法，雙方結束話題後，許銘還有點舍不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