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一陣酸澀,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已經將宋瑰和他以後的人生掛鉤。
夜晚過分的寂靜總讓人浮想聯翩,裴談聲眼睛慌亂地眨了眨,緊盯住空無一人的樓梯口。他欺騙自己般把那些心裡話當做是夜晚的荒唐思緒,拚命斂去。
身體僵板地守在門口。
一樓客廳懸掛的鐘記錄著時間,裴談聲沒往那裡看,一直不論時間地守住宋瑰。
直到……隔著一扇門,他聽見宋瑰的聲音,輕輕軟軟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從門縫鑽出,直達他耳畔:“裴談聲,是你在外麵。”
毫無疑問的肯定語氣。
裴談聲渾身的躁亂迅速上湧,積聚腦中,陡然像做了虧心事被抓包,第一時間要逃離。
宋瑰似乎預判了他的行動,不假思索:“連隔著門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你又為何要跟我回來彌鎮市。”
裴談聲腳步僵在了地麵。
是啊,為什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隻是想,還沒有到離開的時候。但現在被宋瑰毫無顧忌地、剖開疑惑問出來,他怔然愣住。那句答案雖然不清晰,但裴談聲仍舊可以從繁複的原因裡,找出那根寫著其中一個答案的線。
放不下,舍不得。
僵在原地的腳底發麻,裴談聲剖析出了這兩個回答,狼狽地閉上眼睛。
一片安靜中,他認命地後退兩步,身體靠著門,後腦勺也抵在硬邦邦的門上。仿佛泄力,隻有憑靠這扇門,才能夠穩住腿腳。
見裴談聲沒走,反倒離門更近,宋瑰心滿意足地勾起唇角。
他也把後背貼在牆上,低垂眼眸,輕輕地問:“你在外麵做什麼?”
裴談聲當然不會回答。
宋瑰已經預料到,於是自問自答:“守著我,怕我病症複發?”
他說完就換了另外的話題:“裴談聲,現在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我最後再問你一句……”
宋瑰突然停下。
裴談聲聽得認真,突然見他不說了,心率先一慌,以為他睡覺或者暈了過去。心臟立刻不受控製地加速,他想推門進去,掙紮後停住,垂在身側的手指屈起,小心翼翼地叩了下門。
“咚。”短短的一聲。
隔著門,宋瑰饜足地舔了舔唇角,五指張開,指尖在門上遊移。
他在心裡估量裴談聲的身高。他現在也靠著門,那麼手臂垂放的位置應該在哪裡,而敲響的地方又在哪裡……很快宋瑰就找到了,五指縮緊,以抓撓的手勢停在那個位置,指腹慢慢收緊,最終攥成拳頭,抱在胸前。
空落落的心被填滿。
他接上剛才的話,嗓音隔著門幽幽傳出:“我最後問你,今晚,你想進來嗎?”
刹那,萬籟俱寂,空氣隻剩有心臟頻跳的聲音。
咚咚咚——
裴談聲腦海混亂,一切因為這幾個字轉為無邊的曖昧。
宋瑰絲毫不講情麵,也沒有規矩可談,他的邏輯就在這兒。再度撕開了僵持的麵紗,他重複一遍說:“你想進來嗎?”
裴談聲陷入了沉默,心情並不平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啞聲道,隱喻著某種邀請的話,裴談聲不信宋瑰不是故意的。
宋瑰低低地一聲笑,眼睛在屋內逡巡,最後停在他藏在枕頭下的藥瓶上,又輕又軟地說:“我說的話,沒有人比我更了解。”
轟的一聲砸進腦中,裴談聲心跳加快,喉結頻頻滾動。
他是成年人,他明白宋瑰話裡的含義,他隻要立刻答應,或許就能在今晚,完整地得到宋瑰。
這樣的吸引太大了。
這句話就像致命的毒藥,一步步鑽進他皮肉,纏繞在心臟周圍徘徊。隻等最後他卸下力,便能直搗黃龍毫不費勁。
裴談聲仿佛已經看到宋瑰在裡麵等待,那房裡必然充斥旖旎和靡麗的芳香,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出邀請,將所有儘數獻給心上惦記的男人。
呼吸早就如同亂麻糾纏,裴談聲沒有意識到自己麵龐覆滿扭曲病態般的渴求。
或許永遠都意識不到。
他隻是手指蜷縮了下,身體離門遠些了,用淡漠無比的話語拒絕:“你病了……快睡吧。”
說完,抬腳離去。
宋瑰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平緩的呼吸道如同瞬間鑽進了數百數千隻的螞蟻,撕扯得他無法喘氣。
他不覺得剛才的話有問題,這次也是裴談聲率先守在門口,是他先來招惹自己!
螞蟻順著血管鑽進鑽出,啃食所有支撐他站立的骨肉。宋瑰幾乎要站不穩,雙手攀在門上,痛苦著眸光,嘶聲尖叫:“裴談聲!你不準走!裴談聲——”
什麼叫做“我病了”?
病了,生病……病了?狼狽支撐在門邊牆角,反反複複無聲地詢問這句話。他臉上出現驚恐和無助,瞳孔驟縮,癡癡緊盯著牆角,不停地想,執拗地尋找答案。
直到那日暴雨山洞裡,花槐似笑非笑的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進他瀕臨潰敗的心房。
“宋瑰,你知道這種病叫什麼嗎?”
“——瘋子。”
“轟隆”兩聲,耳邊炸響驚雷。
宋瑰想明白了,十指緊緊摳著門,再也控製不住:“裴談聲!我就知道你在騙我,你還在惦記花槐那天說的話對不對?他說我是瘋子,你就堅信我是,你害怕我了?所以連你抱著我安慰,給我找藥都是假的?厭惡我,卻還口口聲聲說有過哪一點喜歡!那現在呢,你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他喘了口氣,聽見裴談聲焦急的聲音:“宋瑰,你冷靜。”
“嗚……咳咳咳……”宋瑰吼完嗓子眼痛得無以複加,雙腿再也沒有力氣,後背抵著門無力地坐在地上。
他雙手抱著屈起的膝蓋,鼻子發酸,不停地搖頭:“花槐他是怎麼說的?瘋狂又執拗,說我渾渾噩噩,沒有自製,你也這麼認為……你是不是自以為窺見了我全部的心思,拿我當笑話看?不管我對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以為我是病了,瘋了?!”
裴談聲心驚肉跳,猛地握住門把手,要推開進去:“宋瑰,彆再說了!”
宋瑰靠著門急喘氣。
尖銳的目光從渙散逐漸聚集,定格在枕邊的藥瓶。
激烈的情緒讓他後背滲滿了細汗,喘氣聲不勻。
良久後,他吃吃地揚起一抹笑,眼中確定了什麼,起身驀地將門打開。
裴談聲滿眼急迫,但不敢妄動,黑沉深邃的眸光飛快在宋瑰身上掃視一圈。
確認宋瑰情緒好轉後,放下心:“你——”
宋瑰驟然打斷了裴談聲的話,捂著胸口,眼神惶急在外麵尋找,喊道:“南玉!南玉哥——”
裴南玉原本在花園喝酒夜宵,聽見二樓的吵聲匆匆跑進來,剛到樓梯拐角便聽宋瑰喊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跑近:“宋宋。”
宋瑰不做解釋,拉住他的手往屋裡走。
關門時瞥見裴談聲鐵青的臉色,言簡意賅地交代道:“不願意進來,有人願意,你彆守門。”
“砰”地一聲就此隔斷裴談聲的視線。
也同時促使他心尖竄起滾燙的火苗,不能抑製,變本加厲。
宋瑰趕他走。
裴談聲回想他關門時說的話,強行故作鎮定地站在門口。
唯有蜷縮的指尖緊緊摳著掌心的軟肉,宣告著這顆心臟正在經曆愈演愈烈的狂亂。
-
裴南玉被宋瑰拉進房間,正想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但眼前的一幕讓他差點嚇死。
宋瑰手忙腳亂地在屋內翻找出手機,不發一言,垂首坐在床邊。
裴南玉隻看見他臉龐凝聚著瘋狂扭曲的神色,哆嗦著手將那天拍到的花槐和孟元俊的視頻發給了一個人。發送後,連接了兩通電話,說話時宋瑰看起來不那麼可怕了,但語氣清淡中夾雜著他覺得很陌生的冷漠。
雷厲風行地處理完花槐,他把手機丟開,回頭瞥了裴南玉一眼。
裴南玉立刻湊過去,端詳他臉色,語氣似乎憂慮:“宋宋,你沒事吧?你剛才那、那樣子……”
宋瑰彎起嘴角:“嗯?”
“可太酷了!”裴南玉眼神頓亮,欣喜若狂,“下周的生日宴,最好也用這種態度,幫我把所以意圖相親的人拒絕掉,好不好,好不好?”
傻二哈居然還撒嬌?宋瑰失笑,身體輕易地越過他,趴在床上躺好:“那就看你的表現了,幫我捶捶背,難受。”
裴南玉一聽他背痛可不好!立刻嚴肅,頗有經驗地動手捶。
宋瑰坦然接受。
趴著無聊,南玉的手藝也很好,捶得他舒服很多,都快要想睡覺了。他單手托著腮,眼睛轉了轉,將藏在枕頭下的藥瓶拿在手裡把玩。
裴南玉看到了,好奇道:“宋宋,你手裡拿著什麼藥啊?給我看看。”
宋瑰不給,眼神倏而流轉,倒出兩片藥仔細用紙包好,放在睡衣胸前的兜裡。
裴南玉見他不給看也沒堅持,繼續按腰捶背。
“南玉,輕一點……”
“唔……弄疼我了,你小心些。”
夜晚安靜的房間被宋瑰時不時的聲音打破。
裴談聲心下猛跳,倉皇地看了門一眼。
房內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還越來越大聲。
他腦中不免出現宋瑰此刻的模樣,如此低軟的說話,臉色必然呈現出歡愉,或者他眉眼正輕輕耷拉微垂,唇線漂亮的嘴角掛上彎彎的笑,唇瓣柔和豐潤得剛剛好。
裴談聲脊背繃緊,想推門的手停滯在空中。依舊故作著鎮定,儘職儘責守在門外。
忽然,他聽見宋瑰軟軟的嗓音:“南玉……”
剛剛穩定的心臟因為這兩個字發出劇烈的顫動。
裴談聲心悸紊亂,無可抑製地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洶湧而來的醋意在字眼的加持下,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無法平靜,猛地扭動把手,驟然推開門。
明淨整潔的臥室,毫無他想象中的任何旖旎色彩。
宋瑰托著腮,懶洋洋地趴在床上,悠哉地指揮裴南玉給他捶背。
“……”積蓄在胸腔的勇氣陡然潰散。
裴談聲懊悔自己不禁用,繃緊身體退出去。
但他踏入了房間,宋瑰就不會再放過。
見狀,他嘴角扯起一抹輕笑,隨口囑咐裴南玉回房間睡覺。
顧不上穿拖鞋,赤著腳追趕裴談聲下樓。
裴談聲漫無目的地往客廳酒櫃走去。
宋瑰就跟上,見他轉身又要逃開,眉梢微妙地輕挑,一側身,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地打碎了放在最外麵的幾瓶裝在玻璃容器的酒。
劈裡啪啦——
“哐當!刺啦!”重物墜地導致的連串聲響終於讓裴談聲止步。
他被這聲音刺激地耳膜脹痛,下意識轉身,剛要說話時,驟然瞳孔緊縮,呼吸都跟著窒住:“宋瑰!”
宋瑰坦然地站在原地沒動,光著腳踩在玻璃瓷片上。
他四周是各種顏色的酒液,鮮豔的黃,詭異的紅,耀眼的藍和神秘的紫色全部因為容器毀壞而灘在地板,最終牢牢緊隨那一滴一滴猩紅的血液,纏繞在宋瑰白皙小巧的腳指頭附近。
“宋瑰——”裴談聲被他腳趾的血刺了眼,心疼不已,疾步上前想要立刻給他包紮。
可宋瑰已經有了彆的打算。
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身體隨著鮮血淋漓的腳趾疲軟,化作一片隨風飄搖的樹葉,無力地跌坐在酒液和血液交融的地麵。
至此,衣擺也沾惹上那複雜的顏色。
濃烈刺鼻的酒味霎時傳至整座彆墅,烈性的酒,無法招架。宋瑰甚至覺得有點醉了,睜開眼睛,望見裴談聲惶急地屈膝跪坐在自己麵前,眉眼籠罩著無限的心疼。
裴談聲迅速將宋瑰附近的玻璃瓷片移開。
趁著這機會,宋瑰深深地看了他幾眼,被酒氣氤氳得醉醺醺的目光美麗且瘋狂。他側過身,將胸前兜裡的藥片取出,悄悄放進旁邊還沒流儘的酒液裡。
裴談聲拾撿碎片的手一頓,眼神凝固。
宋瑰自以為剛才的動作瞞天過海,殊不知敏銳的裴談聲已經察覺到。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是沒有開口,指尖停落在碎片上,愣住半秒的同時,他指腹也被刺了一下。
裴談聲壓下心潮起伏,不動聲色抬起頭,什麼也不說,急迫地要把宋瑰抱起來。
“喝下這杯酒。”宋瑰突然說,“我就起來。”
遞到眼前的是杯鮮紅的酒液,味道清淨,單薄,還有點甜。
裴談聲深深看著他,接在手裡,低頭輕嗅了一下。
除了酒液原有的味道外,裡麵還縈繞著另外一股奇異而濃烈的氣味,似曾相識。
他搖晃了下酒杯,那味更加明顯。
裴談聲輕輕地“嗯”了一聲,看向宋瑰,想要確認般,仔細盯準他的眼睛,認真地問他:“你真的要我喝下?”
裴談聲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從小身居在那個腹背受敵的高位,爺爺教導他內斂謹慎,永遠不要把後背留給任何人。也訓練他麵對所有極端情況下的反應,他該學的,不該學的,全部由爺爺灌輸進了他的腦海。包括……某些不入流的手段。所謂的迷藥,助興、刺激荷爾蒙的藥,甚至各類化學藥劑,他都知道,更能輕易地聞出來。
眼前的,亦如是。
既然他懂這些,那麼與之抗衡的解藥,也時常備有。
宋瑰聽他反問,眼裡的期待變得越大,他期許著裴談聲喝下酒,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不能喝嗎?”
——你不能喝嗎?
——你是裴家的男人,為什麼要哭?
——阿舟,你能原諒我們嗎?
裴談聲猝然望進宋瑰的眼裡。
這雙眼睛無比美麗,造物主的恩賜,他的信仰。
在神祇麵前,信眾可以不顧一切。
酒裡藏著他熟悉的藥,隻要喝下去,他或許就要任宋瑰為所欲為。
但這麼想,他其實是情願,甚至甘之如飴的。
他過去不斷地想要逃避宋瑰。宋瑰和那瘋狂偏執的老人太像了,他生怕一靠近,就會重走過去的道路,墜落進爺爺雕刻的危險牢籠,從此無法逃匿。
可宋瑰的眼睛太有魔力了。
望著他,一顆心會裂成好幾瓣,全都泛起酥酥麻麻的顫栗,每一瓣都填滿了宋瑰薄薄的蒼白的麵容。
他就像個精怪能噬魂。
明明身體弱到極致,卻把控著所有人的精神。
裴談聲著迷地凝望他。
忽而,心裡躍起一個瘋狂的念頭,望了望深紅的酒液,樂在其中地笑了:“好,我喝。”
他曾經瘋狂想要逃離爺爺的桎梏……
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放縱到主動走進另一個人給他精心準備的牢籠。
他甚至想要拚命地往裡跳。
明知那是煎熬,即便會經曆窒息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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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細雨敲窗。
不知何時醒來,裴談聲的手腳被栓在了房間裡的床柱上。
厚重的窗簾將屋內僅存的光線遮蔽,沒有任何燈光。
裴談聲平躺在床上,既不懼怕,也不憤恨,眼神在黑暗中閃現出鎮定的眸光,仿佛早就預料到對方的行動。
滿室寂靜中,一道腳步聲慢慢逼近。
裴談聲呼吸不自覺收緊,鎮定冷靜的眸光在步伐停止時,恰好到處地轉變為沉陷迷亂的癡纏與晦澀。
宋瑰幽幽的低笑出現在他耳邊,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耳骨。
太近了,耳鬢廝磨不過如此。
裴談聲被刺激得無法自控,胸膛起伏,呼吸漸趨紊亂。
宋瑰在黑暗裡心滿意足地張了張唇,伏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勾起嘴角,眼神描畫他俊美性感的輪廓:“裴談聲,你想要什麼?”
裴談聲已經不清楚自己該演出什麼樣的反應。
他本能地喉嚨吞咽,不顧一切想要摟緊宋瑰柔曼的腰,可雙手被桎梏住無法行動。
他隻能抬頭,仰起脖子追著去觸碰他。
低沉而灼熱的氣息近乎充斥滾燙的火焰,嗓音嘶啞:“要你靠近我,再近點。”
宋瑰水潤黑亮的眼睛輕眨:“要誰?”
第一次和宋瑰這樣直白的表示心意,窗外雨聲微弱,卻依舊鑽進裴談聲的耳朵。他粗喘了幾聲,眼睛狼狽地一閉起。
開始儘職儘責扮演被藥物麻痹神誌的男人,癡迷而無法自控。
“要你。”他再睜眼,深邃的眼瞳覆滿失控的淩亂,在床上掙紮,在渴求,在癡癡凝望宋瑰,“我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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