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項明越聽，越發怒不可遏。
裴談聲和宋瑰還黏糊在一起巋然不動，他瞪大眼睛，上前果斷抓住宋瑰，厲聲道：“小瑰，不要胡鬨！”
宋瑰不願意和老人爭執，怕不小心傷到他身體，於是裴項明拽住他的手腕時，沒有反抗。
但這個乖順的動作，卻在裴談聲眼珠上紮了根刺。
宋瑰會被帶走。
會的，被他父親帶走……
耳朵裡出現了宋瑰和父親的說話聲，但裴談聲聽不清楚，他耳朵發嗡，腦子裡也像有夏蟬在嘰嘰喳喳叫，什麼都聽不清楚，唯獨一雙眼睛看準了父親將要做的事。
他拉住了宋瑰的手腕，要他離開自己。
裴談聲腦中緊繃的一根弦驟然斷裂，手上動作不過腦，下意識搶回宋瑰。
裴項明被這幕驚得沒站穩。
熟悉的溫度重回，裴談聲箍緊宋瑰的手臂，把他搶回了自己懷裡後，那根弦重新接在了一起。
“你、你！”裴項明手指著荒唐的兩人，聲音顫抖。
他怒得沒有言語形容，猝然回頭，隨手指了幾個人：“你們，把小瑰帶到他哥哥那兒去！”
被叫到名字的是過來湊熱鬨的倆旁係親戚，和裴家關係不冷不熱，聽到裴老的話，猶豫不敢上前……剛才裴談聲揍王旭海的時候，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那拳頭要是落在自己身上，可就完了。
況且，裴老年紀大了腦子不清不楚，他們卻明白，現今裴氏是誰掌家，沒到底因為這事兒得罪裴談聲。
以後說不準還有求他的時候。
“快動手！”裴項明緊皺眉頭。
他倆猶豫，其餘彆的看不慣裴談聲的親戚卻見不會給這個機會，見兩人不動，扒開他們，怒氣衝衝地走到裴談聲和宋瑰麵前，張嘴劈裡啪啦地一頓指責。
仗著是親人，仗著裴談聲對親人的顧忌，話裡圍繞著已去世的裴老。
“剛才打了貴客，現在還做出這種事，臉都丟儘了！”
“不敬長輩，還頂嘴。”
“宋瑰也是，好好的一個影帝……”
“傳到娛樂圈，也沒臉麵了。”
“要是老爺子還在，看見精心教導的掌舵人居然和世家小輩在一起，不知道會不會氣得……”
數不清的話，變成一根根刺，熟悉地紮進裴談聲耳中。
他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沒有說話，隻牢牢抱緊宋瑰，把他死死圈在懷裡，不管他們怎麼說，都不放手。
胸腔陡然被擠壓地快要喘不勻氣，宋瑰一低頭，看見裴談聲的雙手摟抱著他，手掌束縛在胸前，那麼用力，骨節硬生生泛起脆弱的蒼白。
他在發抖。
宋瑰感覺到了。
他頓了頓，垂下的眼眸是山雨欲來的淡漠與平靜。
裴談聲身體仿佛都滾燙了。
他後背貼在裴談聲的胸前時，依稀感受到心跳那麼快，跳出來似的，隔著薄薄的兩層衣料催動了他無法自控的情緒。
宋瑰抬起眼睛，再度看向指責的眾人。
他們說：“大的小的都在胡鬨，不像話！”
腦子裡嗡嗡直響。
他們又說：“老爺子最恨的就是在感情上鬼混，胡作非為！這是讓老爺子去了都不安心啊！”
喉嚨第一次這麼難受，酸澀到有好多東西堵在嗓子眼，作嘔。
他們還說：“裴家家風好，喜歡男生就算了，怎麼能和晚輩搞在一起？”
宋瑰冷淡地望向他們，這不是他最敬仰崇拜的裴爺爺，旁邊那站著一直不動永遠沉默的也不是關愛疼惜他的裴伯伯。他們變得陌生，說著殘忍惡心的話。
他突然覺得，還好裴南玉和西榮不在，他們如果也看到了，是不是會和現在這些人一樣，撕去了偽裝的麵具，陌生到隻想永遠都不認識！
宋瑰徹底失控，尖聲道：“都走開！”
正靠近想帶宋瑰走的幾人訕訕站在原地，懵了。
宋瑰從裴談聲的懷裡掙開，站在他身前，脊背挺直，坦然迎接上所有人否定的眼神，一字一句：“我、喜、歡。”
裴項明猛然瞪大雙眼，腿彎一顫。
裴鬱澤立刻扶好父親，眼神複雜地盯住宋瑰。
這樣的眼神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已經出現了十次百次。他知道裴家長輩不介意子孫有同性戀人，畢竟小時候還常常撮合他和南玉，但沒有想過，同樣的事情放在裴談聲和他身上，就成了人人喊打？
僅僅因為裴談聲大了他五歲，是他輩分上的小叔麼？
很可笑的理由，說出去誰會相信。
但這些人都信了，或者說，他們隻聽裴爺爺的。
裴爺爺表示支持，他們就鼓掌讚美佳偶天成，裴爺爺嚴厲拒絕，他們便迫不及待，控訴這段感情不容於世。是這樣嗎？
宋瑰攥緊拳頭，指尖緊摳掌心，眼神執拗而紊亂地注視所有人厭惡的麵龐，輕輕地笑了。
裴項明皺起眉頭。
宋瑰用近乎殘忍的語氣，一遍遍戳穿裴項明還不願意承認的事實真相：“我喜歡。喜歡阿舟，喜歡裴鬱舟，喜歡小叔，喜歡裴談聲。”
“宋——瑰——！”裴項明怒不可遏，抬手氣得要打他。
宋瑰站定不動，眼睛紅腫，失望地搖了頭。
裴談聲以為父親欺負宋瑰，瞳孔狠狠抽縮，無暇管其他，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嘶叫，緊緊鉗住了宋瑰的手，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他手腕。
“嘶。”宋瑰吃痛，低頭皺起眉。
裴談聲光鉗住手腕不夠，還要把他緊摟住，保護在身後。
動作慌亂而沒有自控，弄疼了宋瑰好幾次。
場麵頓時變得詭異。
裴項明也錯愕了，抬起的手筋骨裡仿佛灌了鉛，沉得無法動。
但他此刻更震驚裴談聲如同瘋癲的行為，聽到宋瑰的吃痛聲後怕他被傷到，大聲喊：“小瑰，你過來！”
“你們幾個，把裴鬱舟拉開！”他焦躁地吩咐。
電光石火，宋瑰聽見裴項明厭惡地低喃了聲“瘋子”。
他猝然抬眼，瞳眸儘是不可置信，心尖更一緊，驀地掙開裴項明的手。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張如此慈祥的臉，牽起唇角無聲地笑了。
他轉身，反手握住裴談聲的手，五指熟練地在他指間鑽進去，握攏。
掌心與掌心緊貼，十指相扣，什麼也不想理會，拉著他疾步跑進了雜物室。
關門上鎖，視線昏暗。
從此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