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副水筆畫的彩色玻璃窗。
最後的快樂記憶,依然是學校的紅燒肉——高峰買了三個大紅臉盆,端了整整三盆紅燒肉回來。
“管飽啊,大家放開肚子吃,以後再也吃不著了。”
“咱班肉票管夠,走讀生們帶份盒飯回去,給爸媽嘗嘗。”
賀蘭訣這天拎著一飯盒的紅燒肉回家,趙玲嘗了兩塊,讚不絕口。
最後一天上完課,鄭明磊幫賀蘭訣把教室所有的書本試卷和雜物全搬回了家。
平時塞得滿滿當當的教室,覺得逼仄窄小的教室瞬間空蕩下來,說不出的寬敞。
“明天看考場,我就不陪你了。”鄭明磊笑道,“知道你有事……祝你們都能考取好成績。”
“無以為報,隻能說謝謝。”賀蘭訣眼眶濕潤,輕輕抱了他一下,“明磊,謝謝你。”
“不用謝。”鄭明磊笑了笑,“受之有愧,我有自己的私心。”
考場布置那天恰好是端午節,全校放假。
上午考場布置結束,下午考生去學校認考場,熟悉環境。
高考的考場就在北泉高中。
很巧。
賀蘭訣的考場在高二教學樓,廖敏之的考場在高三教學樓。
看完各自的考場,兩人在學校操場散步。
操場的人不少,大家都趁著最後的時光,抒發最後的情誼。
“一起畢業旅行,一起念大學。”
“好。”
“帶你去見我爸爸媽媽。”
“好。”
“耳蝸手術,我也想在手術室外等你。”
“也許……可以,不過開機要等術後一個月。”他牽著她的手,“也許開機那天,你可以和我說話。”
“太好了。”
這半個月,賀元青都留在家裡,趙玲特意訂做了一身旗袍,雖然學校離家近,夫妻兩人打算考試那兩天接送賀蘭訣去學校,在考場外寸步不離守候。
考試期間為了更好休息,有條件的住宿生都在外麵定了酒店,廖敏之中午在寢室休息,因為沒有晚自習,他晚上回自己家,任懷曼這兩天在家做大餐犒勞他。
寢室隻剩周正一人,他一日三餐吃食堂,打算去小賣部買兩桶泡麵,加兩根火腿腸犒勞自己。
廖敏之看完考場,順便也帶了兩個飯盒來學校,是任懷曼做的幾道葷菜。
“放在樓下宿管阿姨的冰箱裡,可以吃兩頓。”廖敏之拍拍他的肩膀,“考完試,請你去我家玩。”
“謝謝。”周正捧著飯盒,神情微微動容。
兩人同桌同寢那麼久,廖敏之也悄悄發現,這個沉默寡言的男生過著很清苦的生活,在食堂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飯菜,晚自習餓的時候也隻是饅頭充饑,廖敏之主動遞給他的餅乾麵包,周正卻從來沒有碰過。
第一天考的是語文和數學,早上九點開考,下午五點出考場。
廖敏之騎車早出晚歸,任懷曼起先也想著接送他,但家裡還有廖可可,走不開身,廖敏之也拒絕,家裡騎車到學校半個小時左右,天氣不算太炎熱,出行還算愜意,隻當原先上課放學一般。
考完數學,考生們湧出教室,大家皺著眉頭,似乎不算太開心——今年數學卷有點難度。
太陽還未落山,陽光甚暖,廖敏之走出校門,正好看見賀元青和趙玲領著賀蘭訣,一家三口的背影。
他定定看了一會,再轉身去車棚推自行車,踩著腳踏板,往家的方向去。
住宿大半年,一個月回家一趟,城鄉汽車站附近又開始翻修馬路,斷斷續續修了半年還未完工。
這邊靠近城鄉結合地帶,居民樓紛雜林裡,街巷甚多,廖敏之走了往常走的一條路,前麵路口,一輛破舊小麵包車斜斜停著,擋住了大半條道,一輛小車在打方向盤拐彎,旁側行人抱怨了幾句,忿忿不平在車縫裡穿過。
廖敏之車子左拐,換了一條小巷,從樓間穿行。
巷子裡有人小聲說話。
而後有人影從駛過的自行車後竄出。
“砰!”
揮棒!
自行車猛然摔倒在地。
廖敏之瞟見其中一人眼角一塊破碎傷疤。
世界一片寂靜。
其實並不是,一直有淩亂的腳步聲和壓抑的交談,混亂的氣息和急促的呼吸,但都被隔絕在耳朵之外。
不是一個人,有東西蒙住腦袋,死死鉗製住他的手腳,速度很快,沒有拳腳落下來——隻是耳朵的劇痛猛然襲來。
尖銳的蟬鳴像夏日的浪潮洶湧而止,像海嘯一般呼嘯而至,席卷所有,吞並、淹沒、支離破碎,粉身碎骨。
廖敏之痛苦掙紮著從地上起來,閉上眼睛,捂住腦袋,摸了摸耳朵。
助力器已經脫落、變形、破壞。
耳朵劇痛,好像有熱流在裡頭緩緩流淌,又像焦土遍野,寸草不生。
耳朵裡的世界在擴大,悶脹如氣球一般膨脹,包裹著所有的聲音和尖嘯,瀕臨爆炸。
他伏地暈眩,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時不辨東西南北。
任懷曼帶廖敏之去了醫院急診——唯一的創傷在耳朵,隻偷襲了他一隻耳朵。
其實並不算太嚴重的傷——銳物重擊,外力導致鼓膜穿孔,外耳道少量出血——一般的處理情況是掛消炎水,處理外傷,非處方性止痛藥緩解症狀,等待耳膜自愈。
強烈耳鳴、具體的聽力情況要等恢複後再做檢查。
考慮到病人的特殊情況,更專業細致的耳蝸檢查,本市醫院沒有完備的醫療條件,需要去宛城的專科醫院。
走廊響起了任懷曼的慟哭:“為什麼是左耳?為什麼是左耳?為什麼是左耳?!”
廖敏之在醫院掛了一晚上的消炎水。
他一夜睜眼未眠,臉色蒼白發青,憔悴又乾裂,盯著牆上時間,起身拔輸液管,堅持去了考場。
當天考的是理綜和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