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城,最快的方法當然是走城門,不過四人很快就發現,這座城池壓根沒有門,黑牆四四方方圈住城中的每個人、每件物,磚石間找不到任何可拆卸的縫隙。璃煥道:“那座微縮模型也是沒有城門的,隻有一塊牌匾,上書‘無憂’二字。”
無憂城,聽起來是個人人向往的好地方,而城中百姓也確實活得無憂——哪怕是凶悍吵架的肉攤夫婦,所為也不過是“明晨幾時出攤”這種雞毛小事,沒多久就又手牽著手,親親熱熱地回來了。
“這座城共分東西南北四塊。”風繾雪道,“我們從四角出發,先畫一張詳細的地圖。”
“好。”璃煥與墨馳答應一聲,分彆去了東角與北角。謝刃自己挑了西角,因為他在長策學府時,每晚睡前都要盯著微縮模型看,對構造很熟悉,西角是最空曠的,一個馬場就占了一大半地方,再加上一個木匠鋪、一座寶塔、零星幾戶人家,很快就能畫完。而多出來的時間,正好可以去南角幫忙。
南角則是整座城池最複雜的所在,不僅住的人多,還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風繾雪穿過街道,被路邊的麵點鋪子吸引了目光,老板長得挺白胖喜慶,跟籠屜裡的饅頭似的,熱氣騰騰還要點三個紅點,不少百姓都在排隊。
“兩個肉餡兒,一個素菜,一個豆沙。”風繾雪點好東西,想付錢,摸向腰間卻空空蕩蕩,不由一愣。
“現在才發現東西被人偷了?”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謝刃丟給老板一些碎錢,一手抄過包子,一手牽起風繾雪,帶著他走到陰涼茶棚裡,“坐這兒等,我去買點喝的。”
風繾雪問:“你怎麼偷我錢袋?”
謝刃又氣又笑,敢情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於是雙手扶住他的肩膀,往後一轉:“看到那個被捆在樹上的人了嗎?”
風繾雪皺眉:“看到了,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在我耳邊呼吸,癢癢。”
謝刃隻好稍微站直一些:“你還在盯著包子看,他就已經下手了,我抓他時,周圍百姓都見怪不怪,可見是個慣偷。你先吃東西,等會再去問話也不遲。”
小二很快端來一壺茶,茶具竟然是整套聆白玉,茶湯碧綠清香,風繾雪端起輕輕一聞,道:“是瑤台春茶。”
“我雖不愛喝茶,不過也聽過瑤台春茶,萬金一兩。”謝刃道,“還有,我方才去馬場,發現裡麵養的皆是曠世名駒,看來落梅生在建造這座城池時,的確是衝著‘無憂’二字去的,所以才會將他所見過的、用過的、嘗過的所有好東西都放在城內,供百姓日常取用。”
風繾雪掰開包子,肉汁流下指尖,於是低頭一吮,謝刃看著那柔軟的嘴唇,腦中又一熱,不由暗罵自己一句,都被困在這破地方出不去了,怎麼還有空想七想八。為了掩飾心事,他也拿起素菜包子吃,可沒咬兩口,又覺察出不對:“你不知道我要來,怎麼還替我買了吃食?”
風繾雪道:“城西一共也沒幾樣東西,你畫完了,自然會來找我,算著時間差不多,我就去買了。”
謝刃聽得心情好,又湊近一些,很欠很痞地問:“為什麼我畫完之後,就一定得來找你啊,不能去找璃煥或者墨馳?”
風繾雪將剩下的糖包子搶回來,視線一飄:“那你去吧。”
“彆,我就開個玩笑!”謝刃戳戳他的腰,“快還我,我還沒吃飽呢。”
風繾雪笑著躲開,捏著包子直接遞到他嘴邊:“吃,吃完了繼續乾正事。”
謝刃就著對方的手咬了一口,不知是因為豆沙還是因為彆的,反正甜得比較蕩漾,七葷八素的。兩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地吃完了一頓飯,若城外的九嬰能看到,應該會頗為挫敗,畢竟圍觀困獸之鬥的一大樂趣,就是欣賞對手那種逃脫無門的焦慮和急躁,而不是含情脈脈相互對視,一個小包子恨不得咬上十八口。
那賊被捆仙索綁得結實,尋常人隻怕早已四肢麻痹,他卻還在曬著太陽和周圍人吹水。見到謝刃與風繾雪過來,也絲毫不見恐慌,反而嬉皮笑臉道:“兩位小仙師,反正我也沒偷成,你們就高抬貴手,放了我吧。”
謝刃看了他片刻,右手打個響指,捆仙索立刻如靈蛇一般回到袖中。賊人沒了束縛,大搖大擺剛想走,卻被謝刃握住右手,往樹上用力一按,風繾雪站在旁邊,隻覺眼前寒光一閃,賊人的手已經被謝刃用匕首穿透,牢牢釘在了樹上。
他心中一驚,想上前勸阻,卻發現對方並沒有流血,而且隨著謝刃收回匕首,傷口也迅速愈合。
賊人驚魂未定,忙不贏地跑了。謝刃道:“我猜的沒錯,這裡的人果然不會有傷病疼痛,你打我一下試試。”
風繾雪飛起一拳。
謝刃猝不及防,險些被打得背過氣,半天憋出一句:“真打啊?”
風繾雪一頓,辯解:“……你說不疼。”
“我是讓你試試。”謝刃扶著樹站直,叫苦,“但不疼歸不疼,你怎麼能打我和打炎獄用一樣的拳法?”就算不會打情罵俏,拍一巴掌也成啊!
風繾雪問:“真的不疼?”
“真不疼。”謝刃揉了揉肚子,“無憂城,連生病受傷的痛處都免了。”
兩人繼續走街串巷,將剩下的地圖畫完。過了一陣,璃煥與墨馳也來了,四人尋了處客棧,將各自的地圖拚在一起,發現這座城池果真設計得極為精巧,堪稱五臟俱全,而許多先前沒注意到的小細節,如今身處城中,也如雲霧撥開呈現眼前。
“除了醫館,什麼行當都不缺。”璃煥道,“我們試著問了幾個人,他們神智清晰,敏捷善辯,隻有在提起外界時,才會露出遲疑的神色,似乎完全聽不懂。”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座城池就是天地宇宙,就像你若問我九重天外是什麼,我也答不出。”謝刃隨手拿起架子上一個小玉瓶,“外頭難得一見的古玩珍品、山珍海味,這裡卻再尋常不過,無憂無慮無病無災,怪不得從沒有人想過離開。”
風繾雪站在窗邊:“那兒有個姑娘。”
“什麼姑娘?”三人也過去看,就見街對麵有一處院落,白牆黑瓦綠樹掩映,院中坐了個正在製糕的姑娘,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身紅裙挺可愛。
璃煥道:“這院子是最常見的江南風格。”
墨馳道:“城中哪裡的建築樣式都有,甚至還有我家修建的三兩座樓,梅先生應當是將他走南闖北見過的、喜歡的所有樓宇院落都挪到了城中。”
璃煥不解:“可這小院看著沒什麼稀奇,為何要放在如此中央的位置?”
謝刃接話:“既然院子不稀奇,那就是人稀奇了。”
說到這個,四人幾乎同時想起了飛仙居管事提過的那位小女兒,因傾慕落梅生,所以逃婚前往春潭城,卻不幸慘死在了凶煞手中。
“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當時咱們也沒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