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梟鳳的纏鬥中, 謝刃受了不少傷,背部抓痕仍在滲血,雙手灼得紅腫, 黑煙倒灌,熏得眼底布滿血絲, 視線也有些模糊,他抬起胳膊,想用勉強乾淨的小臂去擦一把臉,一團黑影卻突然從牆角躍起,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謝刃猝不及防,硬生生與之撞了個滿懷!尖銳的利甲掃過下巴,他吃疼地反手一甩, 對方似靈貓四爪落地, 眨眼就連躥帶滾地消失在了石壁間。
黑影同風繾雪套圈套來的“愛女”風小飛一樣, 也是一隻白牙山獸,不過體型要大上許多,皮毛油光水滑。謝刃有些後悔早早就摘了護具, 他一瘸一拐,順著白牙消失的地方往上一看, 竟然發現了一處漆黑空洞,隱有風聲傳入。
謝刃單手一攀, 輕鬆鑽入洞中。
寒山外, 月映野與木逢春還在大殿頂上嗑著瓜子, 不過已經由曬太陽變成了曬月亮。兩人都有些疑惑, 那處山洞看著也不大,為何一進去就不出來了?
木逢春心裡沒底:“你我還是去看看吧。”
月映野:“理由。”
“這還要理由?”木逢春丟下手裡的瓜子殼,“那小崽子若是出了事, 小雪不得把你我吊在房梁上打。”
月映野噎了一下:“我說的是,用來向曜雀帝君解釋,我們為何會出現在寒山的理由。”
木逢春:“……”
月映野道:“帝君一直站在山洞口,倘若有事,他自然不會置之不理。而且小雪情況特殊,他那股懼怕來得無緣無故,實在令人難安,所以照我看,青靄仙府的人最近還是少出現在此地為妙。”
木逢春聽得也有些猶豫:“也罷,那我們便多等半個時辰。”
有曜雀金殿的光芒照映,山間一切動靜都能看得清楚。風吹著乾枯的樹林,令這個冬夜越發寒冷蕭瑟。雖然結界遲遲沒有被打開,但曜雀帝君並沒有進去幫忙的打算,他對於謝刃、或者說是對於自己親手煉出的燭照神劍有著絕對的信任,他知道這次的梟鳳充其量隻能算作一次練手、一個開端,而開端之後的漫漫斬妖路,才是真正的成長。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啊!”
曜雀帝君臉色一變,大步朝聲源處走去。月映野與木逢春也匆忙站起來,就見在山穀深處,“呼啦啦”躥出來了少說也有幾十隻白牙山獸,一大半身上都燃著火,謝刃正緊緊跟在後麵追,他手中拋出一道又一道引水符,卻哪裡能追的上受驚的白牙!
關鍵時刻,幸有曜雀帝君抬手引來一道急雨,將那群冒煙的活物澆了個濕透,但紅蓮靈焰不比一般烈火,許多白牙都被燒得焦黑,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地上。
月映野與木逢春摸不清狀況,也顧不上隱藏行蹤了,兩人一起過去查看究竟。謝刃本人也狼狽至極,他與梟鳳對戰時受了一次傷,在空洞裡遇到白牙群時又受了第二次傷,此時看著眼前橫七豎八躺著的山獸,內心懊悔不已:“帝君,上仙。”
曜雀帝君並未關心月映野與木逢春,隻問謝刃:“你為何會從後山跑出來?”
“山裡有一個洞,我一時好奇,就想看看是通往何處,沒想到會遇到白牙群。為了驅散它們,我情急之下砍出了一道靈火,誰知道這群白牙不但不閃躲,反而主動撲——”
“你隨我來!”
曜雀帝君沉聲打斷他,轉身走向深穀。
謝刃額上還在滲血,他看了眼地上的白牙,抬頭道:“……花明上仙。”
“帝君隻叫了你一人,我與師兄不方便跟過去。”木逢春低問,“怎麼把自己搞得如此不成樣,可有什麼需要幫忙?”
謝刃搖頭:“沒有,帝君隻是讓我去斬梟鳳,它現在已經死了。”
“那便快些去吧。”木逢春拍拍他的肩膀,“這群白牙我會帶回去療傷,你不必擔心。”
“多謝花明上仙。”謝刃鬆了口氣,後又朝月映野行了一禮,“夙夜上仙。”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但明顯不是認親閒聊的好時候,所以月映野也隻讓他快些去追曜雀帝君。待到少年跑遠之後,木逢春將受傷的白牙一一捏進乾坤袋中:“梟鳳,寒山怎麼會關著梟鳳?我還以為這凶禽在數千年前就已絕了種。”
“不知。”月映野看了眼山深處,“或許是曜雀帝君當年所留吧。”
謝刃一路小跑,順便扯下一條衣袖內襯,將幾處流血的傷口纏住。因為方才那一大群白牙山獸四處亂撞,山洞的出口已經被刨得能容下兩名成年男子,曜雀帝君蹲下問:“這裡一直通往空山最中心?”
“是,我就是跟隨白牙跑出來的。”
“梟鳳如何?”
“已經被我斬殺,但是在它的肚腹內並未找到幽螢,隻有被凍傷的舊疤。”
寒山山體堅硬,絕非區區一群白牙山獸能輕易打穿。曜雀帝君將手伸向洞壁,閉目凝神細辨,果然探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熟悉寒氣。應當是幽螢在衝破山壁的瞬間,帶出霜雪凍結碎石,催使它們蘊滿靈力,而後便在這不為人知的角落中,靜靜躺了千年。
“……帝君?”見對方臉色暗沉,久久不語,謝刃心裡有些發毛,於是試探著叫了一句,“有什麼問題嗎?”
曜雀帝君道:“幽螢仍存活世間。”
謝刃聞言萬分吃驚:“幽螢存活……梟鳳腹中確實沒有長弓,但它的胃壁看起來傷痕累累,會不會是已經被邪火銷熔?”
“它就是逃了。”曜雀帝君站起來,“否則這處空穴、以及空穴附近殘留的寒意都無法解釋。”
謝刃問:“那幽螢會去了哪裡?這許多年間,它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曜雀帝君展開掌心,一塊布滿蛛網裂紋的圓鏡正在緩緩浮動:“我找不到它,你卻可以。此物名曰‘陰晴’,同樣是由煌山之鐵煉製,陰側取自幽螢,晴側取自燭照。”
謝刃接到手中。
曜雀帝君道:“燭照幽螢重逢之際,陰晴也會撫平裂紋,重新合為一體。”
“好,倘若哪天陰晴破鏡重圓,我定第一時間告知帝君。”
“不必。”曜雀帝君目色沉沉,“燭照、幽螢與這麵圓鏡同出自煌山,皆由我心血點化,你隻管收好它,一旦出現異動,我自能感應得到。”
謝刃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鏡上裂紋:“是。”
月映野與木逢春雖未跟進深山,不過也一直守在外頭。直到見謝刃跟在曜雀帝君身後,一瘸一拐地回了住處,他二人方才帶著受傷的白牙群返回青靄仙府。途中遇到了幾名采集月露的仙侍,笑吟吟地說快過年了,做一些花糕給杏花城裡的謝府帶去。
由此可見,謝員外的人心籠絡工作還是進展得相當不錯的。
寒山茅屋。
謝刃粗粗一檢查,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加起來少說二十餘處,眼看著就要過年回家,自己卻掛了彩。搞出這副倒黴模樣,八成是不能再挨家挨戶拜年吃席了,不過不能出門也有不能出門的好處,謝小公子將自己往床上一丟,雙手舉著謝大勝傻樂,已經盤算好了從除夕到十五,要如何抱著心上人躺在搖椅上,喝茶曬太陽。
臘月二十七這日,山道上一早就熱鬨起來,來接謝小公子出山的人還真不少。除了謝府的管家,璃煥與墨馳也在,連崔望潮都靠在一旁,木逢春早些時候來看過一眼,不過他見人多,就沒露麵,反正今年青靄仙府要去杏花城過年,總不差這一兩天。
午時,正在打嗬欠的崔望潮餘光瞥見一道金光,立刻渾身一震:“來了來了!”
其餘人趕忙站直。
墨馳小聲道:“曜雀帝君親自送出山門,阿刃的麵子原來這麼大,看來他這段時日表現得還不錯。”
結果待兩人一走近,大家看著鼻青臉腫的謝刃,立刻就又覺得,算了,這日子好像也不怎麼樣。崔望潮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恨不能將下巴戳進胸,一直等到曜雀帝君遠去了,方才如釋重負道:“嚇死我了。”
謝刃一左一右攬住璃煥與墨馳,衝崔望潮抬抬下巴:“你怎麼來了,彆說在這兩三月的時間裡,你已經占據了我的團夥位置。”
“占什麼據,誰稀罕。”崔望潮揣著衣袖,也覺得自己這趟十分不值,“我還以為柳姑娘會來接你。”
“柳姑娘來接我做什麼,你腦子沒毛病吧。”謝刃覺悟相當高,雖然我家阿雪不在,但你話依然不能亂說,快點閉嘴。
璃煥拍了一把他臉上的傷:“你在山裡都做什麼了,當真挨了幾十天的打?”
提到這茬,謝刃自然要炫耀一番,他掌心凝出一團幽蘭色的火簇,隨手一拋,方圓十裡的枯樹都被震得劇烈一晃。
崔望潮連看都沒看清楚,反正整個人都驚呆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謝府管家也大喜過望,甚至都等不及回謝府了,當場便放飛木雀,將小少爺誇滿了八千個字。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眾人也不能在破軍城中多待,都得各自回家,因此隻在晚上聚了一頓飯,說了說這三個月間發生的事。璃煥與墨馳一切如故,長策學府也一切如故,進步最大的反而是崔望潮——這也可以理解,因為他先前的起點實在太低了,低到現在隻要稍微有點人樣,立刻就能招來一片讚譽。
謝刃道:“沒想到你竟然還有能援助金府的一天。”
崔望潮放下酒杯:“也不是為金府,我是為金少主,算私人交情。曜雀帝君下令重懲鸞羽殿,我爹說多少有點殺雞給猴看的意思,各宗門在明麵上不好明著幫,隻能暗中施援手。”
“阿刃。”璃煥放低聲音,“你有沒有覺得,帝君稍微有些……金聖客早就已經伏誅,該死的人也已經死了,如今鸞羽殿的兩位殿主昔日也是斬妖功臣,怎麼還要處處被壓製。”
崔望潮聽得極為緊張,拚命在唇前豎起拇指,示意對方小聲一些,看來當真是被嚇出了陰影。
謝刃猶豫:“我這些天一直在修習,沒機會聽外界的事,不了解這些。除了鸞羽殿,帝君還做什麼彆的事了?”
“多了去。”墨馳道,“修真界如今新增設了一百零八處誅妖司,不同宗門負責不同區域,一旦有邪祟冒頭,無論大小,一律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