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 孟嶼寧叫的代駕也來了。
雪竹習慣坐後麵,剛坐好打算關門,一隻手撐住了車門。
他不坐副駕駛嗎?
怔了幾秒, 雪竹迅速往裡挪了一個位置。
孟嶼寧也坐了進來。
可能是因為喝了點酒,又被溫度偏低的車載空調這麼一吹,雪竹的頭更疼了, 隻好開口:“嶼寧哥。”
男人本來靠著椅背閉眼小憩, 聽到她叫他,臉色先是一怔,隨後立刻睜開了眼。
“怎麼了?”
“我能開下車窗嗎?頭有點疼。”
“開吧, ”孟嶼寧點頭, “喝了很多?”
“沒喝多少,我就是酒量不太好。”
“那以後儘量少喝, ”孟嶼寧取下眼鏡,用指腹上下搓揉鼻梁, “喝多了酒對身體不好。”
他戴眼鏡, 鼻梁有時會難受, 這個小動作幾乎已經成了習慣。
因為之前在國外留學,他還有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從西裝裡兜裡掏出來, 低下頭來細細擦拭在雪竹看來根本沒半點灰塵的鏡片。
說是這麼說,動作也冷靜,可那雙充斥著醉意的眼睛卻毫無說服力。
雪竹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喝醉,抿唇問:“那你喝了多少?”
孟嶼寧想了會兒, 笑著搖頭:“不記得了, 應該挺多的。”
雪竹嘴裡嘟囔:“那你還說我……”
孟嶼寧笑得比剛剛又低沉了幾分,輕聲說:“我是應酬, 拒絕不了。”
雪竹隨口問:“應酬什麼?”
孟嶼寧答:“總部的前輩,之前在英國的時候他就很照顧我,所以這次我做東請他吃飯。”
職場中的人情世故遠比學校裡的要複雜得多,更何況還是跨國的,雪竹不懂,也沒什麼興趣細問。
他的性格和為人向來都無可挑剔,在這個行業中,人脈是很重要的一環,這幾年的順風順水,或許是用無數次的深夜胃疼和脫力換來的。
其實很想問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很多話憋在心裡說不出口的感覺有些難受,總覺得身體被一塊大石頭堵著。
雪竹隻能扶著下巴,邊吹風試圖清醒,邊盯著窗外呼嘯而過的景物發呆。
他們之間的沉默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舒服自在。
孟嶼寧重新戴上眼鏡,側頭看向她掩在霓虹下的臉。
從前看她的側臉,兩頰還是肉嘟嘟的,現在就隻有小巧的鼻尖和小酒蠱般白瓷的下巴,額前的碎發還和小時候一樣多,毛茸茸的像是小動物,因為有特意打理過,兩邊小須垂在鬢邊,被風一刮就揚了起來。
他的喉嚨被酒灌得微燙,胸口中有股上下不得的氣壓著呼吸,讓他頭昏眼暈,眼前人的影子似乎也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車子開到目的地,雪竹準備下車,身邊的人也解開了安全帶。
“不用了,我就上個樓而已,自己走就行了,”她擺手,“你趕緊回家休息吧。”
坐前排的代駕司機突然開口:“你男朋友這是不放心你嘛,就讓他送吧。我就把車停在這裡等你男朋友回來,放心我肯定不跑。”
被誤會好幾次,雪竹終於忍不住為自己澄清:“那什麼,這是我哥哥。”
“啊?兄妹啊?”司機撓撓臉,笑著為自己解圍,“不好意思啊,我看你們長得不像,以為是情侶。”
雪竹覺得莫名,明明小時候她和孟嶼寧常常被說長得像,哪怕彆人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妹,也會再補上一句比親兄妹還像親兄妹。
現在長大了,又不像了。
孟嶼寧扶額歎了口氣,拍了拍主駕駛座對司機說:“在這裡等我一下。”
然後還是下了車。
他的行動向來比說話更直白乾脆。
雪竹無法拒絕,上樓梯的時候她生怕孟嶼寧喝多了酒控製不住那雙大長腿摔倒,走得緩慢,還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給他在前排照著路。
孟嶼寧看出她的顧忌,有些無奈:“我沒喝醉。”
雪竹沒聽他的解釋:“萬一你摔著了,我可背不動你去醫院。”
孟嶼寧知道她在開玩笑,揚起唇角,順著她的話搖頭說:“小時候白背你了。”
到了家門口,雪竹剛想問他要不要進屋喝杯水。
“我不進去了,”孟嶼寧說,“一身的酒氣,打擾阿姨休息。”
他完成任務,紳士的告彆,轉身準備離開。
按捺下唇邊的話,雪竹點頭:“那你下樓小心。”
沒有挽留,她低頭從包裡找鑰匙。
正好手機響了,她又不得不先接電話。
是遲越。
雪竹言簡意賅:“喂,我到家門口了,嗯,放心吧。我哥送我回來能有什麼事……”
掛掉電話,她繼續找鑰匙。
這一次的偶遇又將畫上句點。
誰也沒法保證還會不會有第二次巧合。
心裡始終有個念頭在糾纏她,但她的理智明顯壓下了這股念頭。
她從沒想過主動聯係他,甚至加上了微信,聊天界麵除了那句係統自動發送的話,底下全是空白。
雪竹沒看見身後的孟嶼寧正望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大片駁雜的情緒,憑著酒意突然伸出了手。
拿著鑰匙的右手突然被一股外力牽住。
雪竹驚訝回過頭,因為身高差距,她隻看見了男人的領帶。
“嶼寧哥?”
“小竹,”孟嶼寧垂顱望她,語氣極輕,“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雪竹怔愣兩秒,搖頭:“沒有啊。”
孟嶼寧閉了閉眼,濃濃的酒氣侵蝕掉素來乾淨沉穩的眸色。
獨立會讓人迅速長大,孟嶼寧從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在學著獨立,於他而言獨立意味著解脫和自由,十幾歲的時候不得不依賴父親生活,哪怕心中如何委屈難過也不得不咬牙熬過去,對其他人而言,那時候沉重的課業是種束縛,可對他而言,埋頭學習卻是解開枷鎖的唯一鑰匙。
本科畢業後他去了國外深造,雖然身邊也有同學朋友,可每當一個人窩在公寓裡的時候,往窗外看,那裡的天空和建築都是陌生的。
去英國的第一個聖誕節,學校放假,孟嶼寧獨自去了趟曼城。
市中心熱鬨非凡,巨大的聖誕老人造型燈旁圍滿了遊客,即使天色陰沉,腳下的石磚路上還積留著昨夜下過的雨水,可仍擋不住這濃厚的西方節日氣氛。
他突然想起家裡的春節。
不是那個早已蕩然無存的家,而是裴爺爺特意替他準備的過年紅包,奶奶給他盛滿飯碗的年菜,和堅持叫上他要帶他一塊兒回家過年的叔叔阿姨,以及拉著他的手興奮得手舞足蹈的小竹。
他很想念。
怎麼也忘不掉眼前這個女孩曾給過他的溫暖。
因而在聽到她回來的消息,就匆匆趕到機場去接,從機場到醫院又到房管局,終於找到了她。
孟嶼寧很想問她為什麼這幾年都沒有聯係他。
明明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聯係,就連在今天,十幾年前勢同水火的小學同學還能夠坐在一塊兒吃飯,唯獨對他疏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