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王小石的麵上又沉了幾分，低下頭掩住眸裡的明滅流轉，口中又歎息道：“當初我是看到了些東西,不過現在想來也都如幽夢一場，那些事真真假假,我倒也不是那麼在意了。”
他看向窗外的紅樓青瓦,峰巒疊翠,碎金浮江，頓覺恍惚，一瞬之間,仿佛有千頭萬緒一時間皆紛湧上來,堵在心頭說不出講不明,隻能化作一絲含著幾分清愁的歎息自口中溢出。
這白山黑水仍是舊時模樣,絲毫不變。
這人也依然是原來的模樣,可卻又似乎變了什麼。
無論變了什麼，王小石都忘不了來到這世間前的一晚發生的事情。
自那驚魂之夜後,他便在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間重走了一遭,偶時想起什麼,也是斷斷續續離奇荒誕的記憶碎片,若說多日來心中一絲茫然無措都沒有，那絕對是謊話。
他看了看林淵，麵上仿佛有些失魂落魄地說道：“隻是近來幾日經曆的事情，好像還是多了點。”
豈止是多？
簡直是多到令人難以承受。
王小石居然能夠勉強接受這一切,還安穩沉靜地坐在這裡,也不知到底是天性使然，還是主角光環的作用了。
林淵卻隻是一漾清冷眸光望向王小石，忽然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一種安慰。
有人若是在你麵前說些酸楚之事，若不是為了發泄心中苦悶，就是因為他希望你能做些什麼。
王小石微笑著看向他，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倒用不著安慰我。”
林淵也淡笑道：“我本不想安慰你，不過你要是不停止多愁善感，我就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看得出必要的支持和理解對眼前這個孤獨於世的男人很有幫助，但是很可惜，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心善的人總是容易多情，多情的人總是容易自傷。
王小石便是這樣的人。
而當林淵說完之後，他便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去苦笑道：“我……我也不願如此。”
他說這話的同時，開始擺動雙腳，揉搓十指。
彆人若是看到這情景，八成會覺得他是冷了。
可是如今天光晴暖，人又怎麼會冷得發抖？
那麼他是緊張？他是因為問的人是林淵而緊張，還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而緊張？
無論如何，看來他剛剛那番惆悵之語也有轉移話題的嫌隙。
林淵心中無奈，亦無法可施，隻得挑眉冷聲道：“你何不說說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王小石淺淺一歎，一臉正色地看向他又道：“你定要我說？”
林淵默然無語，美潤如玉的麵容連一絲情緒也看不出來，卻重重地揉了揉地他的肩膀。
他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可這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若連這樣明顯的信號若都看不出來，那麼被暗示的人便隻能說是一個笨蛋。
王小石自然不是一個笨蛋，即使當他麵對自己喜歡的女子時看起來會很像。
所以他隻是抿了抿嘴，伸出一隻手覆在了林淵搭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上，再回頭看著他，那清淺的眸光裡，帶著幾分惆悵幾分寧和，仿佛映出了斑駁歲月裡的種種悲歡離合。
“我像是看到了一場極短極淺的夢，夢裡似是有你，還似有另一個女人。”
感受到手上覆著的溫暖之後，林淵身體一僵，然後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淡淡道：“還有呢？”
王小石歪了歪頭，眼中帶著三分驚豔，道：“那是個很美的女人。”
——我工作見過的美女還是不少的，可惜她們全是客戶的。
林淵朝天翻了翻白眼，然後雙手放在腦後懶懶地躺在了床上，隨即說道：“還有呢？”
王小石又揉搓了下手指，不知是在努力地回憶著，還是在緊張地不知如何作答。
過了一會兒，直到林淵的用著一種極其不耐煩的目光看著他，王小石才道：“她對你惡言相向，而你……你似是氣得渾身發抖。”
——你是怎麼用第一人稱視角看到我氣得發抖的？這是腦補吧？
林淵仔細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記憶，發現最近的一次，似乎是附在傅紅雪身上的時候，他圍觀了傅紅雪和翠濃姑娘的一場吵架。
那可並不是一場愉快的記憶，而這種附身得來的記憶少了直接的感官接觸，多多少少帶上了點虛幻的色彩，也算是符合王小石口中的描述。
似是為了回應他心中的疑惑似的，王小石皺了皺眉頭，道：“不過
，那個女人穿的服飾著實是有些罕見，我可從未見過穿那樣短的裙子的女人。”說完這句話，他的麵上好像又有了一絲笑意，道：“不過再奇怪的事發生你身上，都不算奇怪了。”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幽魂一般的人到底是何來路。
人總是對未知的東西有一種莫名的敬畏之感，但是時日久了，看得多了，也不會如首次遇到那般震驚莫名。
一個人若是覺察到自己究竟有多麼可憐，就不會覺得彆人可憐了。
同理，當他自己身上都發生了如此多詭秘莫測之事後，王小石對這樣一件奇聞詭事的接受能力還是有的。
王小石又看向林淵，笑容依舊是坦然得可愛。
可是林淵卻低下了頭，玉雕似的麵容仿佛被一片寒雨淒切的陰翳遮蔽了起來。
“你剛剛說什麼？”
王小石的神情忽然微微變幻，他看著林淵，眉頭深深皺起。
他這是第一次見到林淵用一種有些顫抖的聲音問出了一句話。
與白愁飛的狂傲自負有些不同，他雖然也總是麵帶冷色，卻近乎一種本能的武裝。
他時常不驕不躁地看著你，麵上波瀾不起，更喜不冷不熱地諷刺你，但卻不會字句誅心。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從頭到尾都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神秘人，是極少在人麵前失態的。
想必王小石剛剛不經意的一句話，已經讓對方心神震蕩，無力維持鎮定。
可就連王小石自己，都不太明白他那話有什麼要緊的地方。
下一瞬，林淵忽然出手就是一掌，王小石一驚，側身躲過，可他又翻手一腳擋住他去路，一手勾住他的臂膀，再借勢一撲，身如獵豹一般將他壓在床上。
王小石雖有些駭然，卻並沒有激烈反抗，任著他壓在了自己身上，隻是目不轉睛地看向林淵，道：“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林淵隻是麵沉如水地看向他，眼底一絲絕痛一瞬而過，然後歸於淡漠，正如往昔一般。
他經常看王小石帶上一臉無辜的表情看著自己，但他卻從未像今天這般想狠揍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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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總有些
人喜歡大談愛恨情仇，明明根本沒經曆過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戀，卻一個一個說得頭頭是道，句句有理，你上去反駁一句，便會被她噴得體無完膚。不過如果回頭一查，興許就會發現她們個個都是黃花閨女，純潔得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這種人，可以說她們是少年老成，也可以說是故作深沉。
不過也有些人的確是經曆了些什麼，雖算不上大風大浪，但他們也大都選擇避而不談。
林淵似乎就是這種人。
他花了兩次失敗的戀愛證明了比起做一個惹人疼惜的笨蛋，還是做一個無情無義的混蛋要好得多。畢竟林淵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去適應一個女人在他生活中的存在，然後要花上更長的一段時間去適應那個女人在他生活中消失的事實。
說來可笑的是，一個合格的裝B者首先應該有一段淒慘的傷心往事。
就算不是死了爹沒了娘，也該是老婆被殺情人被砍，最不濟也是你的某某朋友為了保護你而死的狗血故事。總而言之，你沒有值得說出口的悲慘往事都不好意思在彆人麵前裝B。
可是說起來，這好像林淵唯一符合的一個無需學習訓練就具有的條件，但也是他最不想要的條件。
人總喜歡那些帶有悲劇色彩的英雄，但是沒有人會真的喜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當王小石說到了一半，他就已聽出了些什麼。
他說的大概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而是他的第二個女人和他分手前的場景。
他很少與女人吵架，與第一個女人分手也是安安靜靜，唯獨第二次分手算是填補了空白。
可惜那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所以他實在不想想起，久而久之，一時之間便難以想到。
王小石見他不答，便歎了口氣，又道：“沒想到你以前也有過這般難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