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凝視著她,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突然,他輕輕微笑起來。
這抹笑意出現在如今的他身上分外難得,衡玉不由多瞧了他幾眼,眼底默默浮現出驚豔來。察覺到自己心底的想法後,衡玉又覺得有些好笑,她喜歡這人喜歡了這麼漫長的時間,還是會一次次為他而觸動。
“不困嗎?”了悟答非所問。
衡玉搖頭,等著他的下文。
“外麵太冷了,貧僧背你回去。”了悟轉身,在她麵前微微彎下腰來。
“哪能讓佛子紆尊降貴。”衡玉這麼說著,動作卻絲毫不含糊,走過去摟住了悟的脖頸,用腿環住他的腰。
了悟穩穩背著她走在雪地裡。
幾百米的距離並不遠。
了悟推開木門走進院子裡,來到屋簷底下:“方便進去嗎?貧僧給你上藥。”
上藥?
衡玉微愣:“好,進去吧。”
屋內已經鋪了地毯,不方便再穿著鞋進去。
衡玉正要從他背上起來,了悟卻先一步按住她,伸手去摸她的腳踝,動作熟練地幫她脫掉繡鞋,這才放她下來。
衡玉赤腳踩在柔軟而溫暖的地毯上,看著他彎腰脫鞋子。
將鞋子擺好後,了悟合上大開的木門:“去燃蠟燭吧,貧僧給你上藥。”
“上什麼藥。”衡玉終於問道。
“去刀疤的藥。”了悟說。
正在用火折子點燃蠟燭的衡玉身體微微一僵,下意識動了動垂在身側的左手:“我以為消不掉了。”
這些年,遊雲和掌門他們為她尋了很多藥,但手掌那道刀疤還是清晰印刻在那裡。
她並不執著於消去傷疤,見他們幾番搜尋無果,便出聲阻止了他們,這道傷疤一直跟著她到如今。
“貧僧是煉丹師,隨手調了些藥。”
“隨手。”衡玉笑著哼了聲,也不知信沒信他這句話。
“是隨手。”了悟說。
隻不過那配藥的萬年菩提心、火紅蓮等物,他尋了好幾年才終於湊齊。
衡玉將左手手掌攤放到桌麵上。
月光泠泠灑下來,混澆著燭光,清晰映出她掌間那道猙獰的刀疤。
了悟從袖口裡取出藥膏,一手握住她的腕骨,另一隻手沾取淺綠色的藥膏後在刀疤附近塗抹開。
藥膏帶著淡淡的菩提苦味,並不難聞,給人的感覺倒是與對麵這位佛子有幾分相似。
塗抹均勻後,了悟說:“每日都要上藥,若是覺得麻煩,找貧僧給你塗就好。”
衡玉一手托腮:“挺簡單的。”就是沾取藥膏後抹均勻,多容易啊。
了悟慢吞吞點頭:“那便算了。”他從椅子上起身,突然說,“過段時間洛長老再重新問一遍。”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衡玉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什麼?”
了悟突然又笑了下:“沒什麼,你好好休息。”
-
每半個月,喻都都會過來找衡玉上課。
今天又到了上課的時間。
他穿著一身緋色錦袍,腰間壓著塊玉佩,提著專門買給衡玉的梅花酥過來找衡玉。
上完兩個時辰的課後,喻都出聲問道:“洛師姐,我怎麼沒見到小白?”
他還想帶小白去試煉台找其他師弟玩。
衡玉等會兒要往身體裡繪製陣紋,聽到他的問話,隨口回道:“它應該是去溫泉邊上那間院子找了悟佛子玩了,我現在有點事走不開,你自己過去接它可以嗎?”
“好。”喻都不敢耽擱她的時間。洛師姐身為元嬰初期修士,願意抽時間教他修煉已經極好了,他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
衡玉朝他一笑。
這位小師弟真是夠乖。
等喻都離開屋子後,衡玉閉上眼睛,開始用神識往自己的血肉裡繪製上第三層陣紋。
靠近溫泉邊的院子時,喻都有些躊躇。
他不太擅長和陌生人溝通,但想了想,無定宗的佛修們多是性情溫和之人,應該還是比較好溝通的。
喻都深吸口氣,踏著雪走到木門前,抬手叩響緊閉的大門。
稍等片刻,木門被人從裡麵打開。
一身青色僧袍的佛子站在門裡側,渾身透著清冷與疏離。
他隻是淡淡掃了眼喻都,喻都便不自覺僵直脊背,手足無措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這位佛子的氣勢好強。
了悟的目光在喻都臉上停駐片刻,微微抿起唇來:“你是來接小白?”
喻都回道:“回佛子,是的。”
了悟淡淡點頭,收回自己的視線:“稍等。”
他走進裡麵將小白抱出來,隨手遞給喻都。
抱住小白後,喻都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他朝了悟道謝後告辭離開。
了悟在原地站了片刻,往山下衡玉的院子走去。
衡玉雖然在認真繪製陣紋,但還是能聽到敲門聲。
她感應到了悟的氣息,直接將院門和屋子的門打開,無聲邀請他進來。幾息後,了悟脫鞋走進屋子裡,瞧見衡玉此時的模樣後目光微凝。
——她那張揚而豔麗的左臉布有淺淺的紋路。紋路自額頭一路蔓延到耳後,看上去格外詭異。左手的袖子全部擼了上去,光裸的胳膊上布滿了同樣的紋路。
“這是詛咒嗎?”了悟走到她身邊,垂在身側的右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伸手觸碰,又怕唐突驚擾到她。
衡玉說道:“確切的說,是破除詛咒的陣紋。”
“以你的血肉作為破除詛咒的陣眼?”
衡玉解釋道:“看著有些詭異,但其實有很多好處的。合歡宗一宗氣運都被詛咒限製,如果我真的能夠破除詛咒,破除詛咒的同時我也能趁機突破到元嬰中期,想想還是挺劃算的。”
不解釋還好,她一解釋,下一刻,她隱隱感受到繚繞在他周身的惱意。
但眼前人的神色還是沒變過。
他抬手,用指尖勾挑她耳畔的紋路:“還要多久才能繪製完畢?繪製完後還要做些什麼?”頓了頓,他補充,“不要騙貧僧。”
衡玉抓住他的指尖,放進嘴裡含住。
了悟眸光一沉,卻也不動。
衡玉輕輕咬住他的指尖微笑。
笑了好一陣,才將他的指尖吐出來,用手帕幫他擦乾淨。
“還有兩三年吧,繪製完成後我要渡一個雷劫,借助雷劫中的天道氣息將邪魔之氣完全磨滅殆儘。不過雷劫你不用擔心,這詛咒關係到合歡宗的萬載氣運,宗門會做好十足準備的,我就是個繪製陣紋渡劫的工具人罷了。”
“嗯。”了悟輕應一聲,垂下眼來。
衡玉見他興致不高,也有些摸不準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但他現在站在自己麵前,她也不太方便繼續繪製陣紋,衡玉放下卷起的袖子,給他削蘋果吃。
很快,她削好蘋果,用刀尖化出一小塊遞到他唇邊:“吃嗎?”
了悟咬住刀刃上那小塊蘋果,咽下蘋果後,他問:“你覺得怎麼稱呼你比較好聽?”
衡玉詫異,又給他削了塊蘋果,大冬天的,她不太喜歡吃蘋果,便都在投喂他:“你最近不是都喊我做洛長老?”
“你喜歡這個稱呼嗎?”
“不喜歡,沒有洛主好聽。”
“嗯。”了悟應一聲,“洛主。”
衡玉被他這一聲撩到,頓覺指尖有些發麻。
“彆削了。”
了悟按住她的手,自己接過剩下那半塊蘋果。
吃完蘋果後,了悟問她:“要出去走走嗎?”
衡玉唇角翹起:“都行。”就要站起身。
“不急。”了悟說,“你臉色有些蒼白,貧僧幫你上妝。”
他起身走到梳妝櫃邊,正要拿起那盒胭脂,餘光掃見旁邊有胭脂紙,他頓時拋棄原本看中的那盒胭脂,將這薄片胭脂拿起來,走回到衡玉身邊。
“你怎麼拿了這個?”衡玉挑眉。
了悟將薄片胭脂稍稍對折:“閉眼。”
他樂意伺候自己,衡玉也不反對。
她垂下睫毛閉合雙眼,感受到薄片胭脂貼著她的嘴唇,還沒等她抿唇,突然,有柔軟的唇畔隔著薄片胭脂壓上來。
衡玉猛地睜開眼,看著與自己隻隔著一張紙片距離的人。
她笑了下,沒有抽掉薄片胭脂,而是輕輕挪動唇畔,磨蹭他唇畔之餘為自己儘量均勻地塗抹口脂。
了悟靜靜凝視著她。
好一會兒,他才往後退開,抽走那張有些皺掉的薄片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