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此時窗外時不時地傳來一聲汽笛聲, 顯得病房裡更加寂靜了。
應顏側身躺著, 眼睛睜開, 長長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下輕輕地垂下,耳朵卻直直地豎著, 專心致誌地聽著身後的動靜。
大約過了小半個鐘頭, 應顏便覺得半個身體都躺得麻了, 後麵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應顏突然想到,張迎康每天都是這麼躺著, 他的身體是不是特彆的難受不舒服,這麼想著心裡頓時一疼。轉而又一想, 他的身體根本沒有知覺, 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或是不舒服,不知為何,這麼一想心裡反而更疼了。
後麵一直沒有動靜,應顏也一直忍著,她一定要忍到他主動開口為止,她就是要逼他。
時間像是被拖曳住, 每一秒都跳動得緩慢又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 應顏突然聽到了一絲細小的聲音, 像是頭發摩擦著枕頭的聲音。
應顏立刻轉過身, 帶動著折疊床發出“吱呀”一聲。
張迎康安靜地閉著眼, 臉上表情平靜, 看不出有不舒服的模樣, 聽到應顏轉過來的聲音也沒有一點反應。
應顏有些失望地癟癟嘴,盯著張迎康看了一會,又繼續轉了過去。
她不能看著他,否則到時候他微微皺眉頭她肯定就會立刻心軟。
大概又過了小半個鐘頭,後麵又傳了細小的摩擦聲。
應顏豎著耳朵聽著,卻屏著氣一動不動。
隔了兩三秒,又是幾聲,頻率變得高了起來。
應顏靜靜地等著,聽著身後的動靜,心開始變得焦慮起來,說不準這一刻到底誰更難受。
好一會,應顏狠狠地閉了下眼,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就一次,下次她肯定會狠下心的。
做好了心理建設,應顏便再也忍不住地猛地轉過身。
張迎康的頭偏側在另一邊,皮膚很蒼白,側臉的線條正緊緊地繃著。
應顏立刻坐了起來探過身體,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想排尿了?”
張迎康沒回答,頭依舊死死地偏向另一側,烏黑的碎發貼在雪白的枕頭上,身側的手指也蜷縮了起來。
應顏立刻就不忍心了,趕緊下了床,快速走到病床的另一側,而後蹲下來從裡麵拿出個尿壺。
“來,我幫你。”說著,應顏就要揭開張迎康的被子,準備幫他排尿。
“應顏!”
張迎康猛地睜開眼看著應顏,臉色蒼白緊繃,眉眼漆黑冷硬。
“嗯?”
應顏歪了歪頭,靜靜地等著。
張迎康的胸口在起伏,情緒激烈的眼神看了莫名令人心疼。
應顏似乎明白了:“是不是要幫你叫男護工?”
張迎康閉著眼繃著下顎,咬緊牙不說話。
應顏等了一會,看張迎康的表情真的不舒服了,抿了抿唇立刻快速走到男護工的房間門前,敲了兩聲後又走回到床邊,看著張迎康。
男護工出來後,應顏還靜靜地看著。
張迎康終於睜開眼盯著應顏。
應顏以為張迎康想跟她說什麼,立刻亮著眼把臉湊了過去。
張迎康深呼一口氣,擰著眉偏過頭,冷聲開口:“去房間。”
應顏有些訕訕地站了起來,看了看張迎康又看了看男護工,而後低頭有些頹喪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應顏靠在門上,仰頭閉上眼。
這性彆的鴻溝,難道她真的永遠都跨不過去了嗎?
應顏靠著門等了好一會外麵的動靜都沒停,一會兒應顏又聽到有倒水的聲音,想了想應該是他排尿有些困難,男護工正試著用熱水外敷膀胱區。
每一秒的時間都像是在忍受煎熬,又等了很長時間,應顏才終於聽到男護工打開洗浴間門的聲音。
應顏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努力平緩了一下心情,才輕輕地打開門。
男護工正好收拾好從洗浴間出來了,看到應顏緊緊盯著他的目光,猶豫了一下,而後朝她點了點頭。
雖然排尿了,但是排得不乾淨,隻能熱敷再加上衝洗膀胱,否則有殘留很容易發生感染。
應顏一看男護工點頭,緊繃的神色終於放鬆了下來,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目光熱烈地看向床上的人。
高位截癱患者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質量可言,但是如果能讓他們恢複身體的一些基本功能,那麼絕對可以大大地減少他們身體以及心理上的很多壓力與痛苦。
而且,這也說明張迎康的恢複情況將會遠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男護工進入自己的房間後,應顏立刻快步走到病床邊。
張迎康側躺在床上,看起來狀態就差了很多,臉色青白,嘴唇淡到沒有一絲血色,他整個人十分虛弱地閉著眼,根根漆黑清晰的長睫毛向下垂搭著,臉上透著明顯的緊繃與疲憊。
應顏蹲在床邊替他掖了被角,盯著他開口表揚:“很棒,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已經很出乎她的意料,很讓她驚喜了。
張迎康依舊閉著眼,表情很冷漠,嘴角也一直抿著冷硬的弧度,沒有任何反應。
應顏觀察著張迎康的神色,覺得不對,趕緊雙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已經好了,沒事了,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這都是——”
張迎康閉著眼,冷冷地啟唇打斷:“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聽到張迎康冷硬的話,應顏的心立刻一緊,知道他這是生氣了,握著他的雙手慢慢鬆了一點。
過了好一會,張迎康睜開眼,看著麵前咬著唇、“啪嗒啪嗒”掉著眼淚的應顏,很冷漠地開口:“哭什麼?”
應顏睜大著一雙杏眼,清澈的眼淚珠子順著臉頰慢慢地往下滾落。
張迎康的的表情突然變得冷厲,胸口劇烈起伏,咬牙狠狠道:“你哭什麼?難道還沒讓你滿意嗎?”
她在委屈什麼?一直被反複折磨、尊嚴被碾壓到底的人不都是他嗎?
她哭什麼?
應顏不說話,就這麼靜靜流著眼淚,神色淒惶。
此時,沉默與淚水反而更折磨人。
張迎康盯了一會,而後猛地閉上眼,冷著臉視而不見。
應顏看著閉緊眼的張迎康,低頭掃了一眼,而後將身體微微向前傾了傾,讓滑落的眼淚珠子正好滴到他的手心,一顆接著一顆。
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張迎康的唇抿的更緊了,像是在忍耐,最終在下一顆溫熱的淚珠砸下來的時候終於咬牙開口:“彆哭了。”
聲音冷硬,語氣還透著一絲煩躁,聽起來就像是在凶她。
應顏頓時更委屈了,眼淚珠子直在眼眶裡打轉,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來。
張迎康猛地把頭側到另一邊,手也挪開一點。
應顏一看,趕緊伸長了脖子,讓眼淚跟上,一顆都不浪費。
“......”
依舊能感受到手上溫熱的濕意,張迎康擰緊眉,覺得應顏簡直厚顏無恥,偏偏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心口像是被插了根針,正一下一下地往肉裡紮。
“彆哭了。”
好一會,張迎康終於認了輸,側過頭睜開眼開著應顏,聲音忍耐著低了幾個度。
應顏立刻得寸進尺地把臉湊近,輕輕噘嘴。
她覺得她受傷了,需要安慰。
張迎康看著哭的一臉淚痕還湊著臉過來的應顏,突然就覺得,其實她並沒有錯,真的沒有,錯的,一直都是他。
他不該放任她、縱容她。
“我感冒了。”
應顏立刻嘴一癟就要再開哭。他的感冒根本就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