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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始至終,溫離慢都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不明白這些人為何聽到要死,便怕成這樣,總之溫離慢自己是不怕死的,因此彆人死不死,她並不關心。
溫儉心慌意亂,他怕死得很,富貴榮華這樣的好日子還沒享受夠,怎麼舍得便這樣死去?
溫老太君的頭顱滾到了他麵前,隻看表情,她在臨死前似乎都還不曾反應過來,還是那副想要讓溫離慢被打動的溫情模樣,隻是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顆光禿禿的頭顱上,便不那麼美妙,反倒滿是驚悚了。
他那向來隻裝得下風花雪月的大腦此時轉得飛快,魏帝顯然是想要知道長女是如何養成今日的性子,說起來那是家醜,可若是不說,怕是連性命都要無了,沒了命,要臉又有什麼用?便是他自己不怕死,還有夫人、有家中的兒女……他難道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官家!”
許是死到臨頭,溫國公都不結巴了,他鼓足全部勇氣抬眼看了魏帝,隨後幾乎是五體投地匍匐:“小女、小女她……”
似是有些難以啟齒,畢竟這在當年是被溫老太君壓下來的事情,連當初的知情人都被溫老太君處理的乾乾淨淨,連溫國公夫人都不知道,更彆提是旁人。“罪臣的亡妻患、患有瘋症,小女自出生起,便、便叫亡妻帶在身邊撫養,直至五歲,亡妻瘋病犯了,便常打罵小女,後又在小女麵前上、上了吊……”
溫儉哆哆嗦嗦,他每說一句,都想要看一眼魏帝的表情,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說出的實話,是否會讓魏帝滿意。
“她、她性子乖戾,罪臣將她關在院子裡不許她出來走動,直到春暖花開,院子裡滿是屍臭……”
已經亡故的前溫國公夫人鐘氏,因其娘家敗落,人又瘋了,再加上新人過門,府中下人都不拿她當回事,連去送飯的粗使婆子都覺晦氣,一日三餐,能準時有兩餐便是不錯,大多時候便是一餐,有時一餐也無。她們不願靠近這樣一個瘋子,便將冷掉的、餿掉的飯菜丟在院落門口,住在廢棄小院裡的隻有鐘氏,與當時還很小的溫離慢。
她母親死後,直到天氣轉暖,屍身散發出極度的惡臭,使得來送飯的粗使婆子發覺不對稟報了主子,溫儉及溫老太君才知道鐘氏上吊自殺了。
人都爛了,想必死了許久,而這段時間裡,溫離慢便一直一個人與母親的屍身待在一塊生活著,溫儉進去的時候,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個小凳子上,五歲大的小女郎,比巴掌還小的臉蛋是雪一樣的白,毫無感情地看著這些闖進去的人,她旁邊的桌子上則放著一碗吃了三分之一的餿飯。
打那之後,溫儉再不敢與長女對視,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像是能夠看透他的虛偽與負心,一開始他也對她有些愧疚,想將她抱到身邊來養,可溫離慢一點都不可愛,她總是不說話,用溫老太君的話來說:“十足是個怪胎!”
隨後,新的妻子為他誕下活潑可愛又健康的兒女,他迅速便將溫離慢拋之腦後。
若說溫離慢為何會變成這個性子,想來也與她幼年經曆脫不了乾係。
溫儉斷斷續續地將臉麵撕開,把不為人知的真相如實供出,溫離慢卻隻聽,不說話,她並沒有因為溫儉的話產生觸動,正如那年,五歲的她與腐爛的母親一起生活時,見到有人從外將門板踹開。
好多好多人進來,他們看了一眼屋梁上的死人,便跑出去哇哇的吐,其中自然也包括溫儉。
跟死人共處一室卻毫無所覺,還能就著屍臭吃飯——不是怪胎又是什麼?這樣的溫離慢自然得不到溫老太君與溫儉的喜愛,府中下人有樣學樣,也無人將她當作主子,更彆提是同父異母的弟妹。
從溫儉說鐘氏活著時犯了瘋病,抓著溫離慢在身邊虐待打罵開始,魏帝麵上的笑便消失不見了。
待到溫儉講到溫離慢與死人共處一室,不知生活了多久,被發現時還無動於衷,他看向了她。
溫離慢就像是在聽一個很無趣的故事,因為無趣,所以沒什麼吸引力,她心心念念那本還沒有讀完的書,與府中姐妹不同,她被視為溫國公府的恥辱、汙點,溫老太君不許她出家門一步,怕她敗壞公府名聲,連累妹妹們日後說不到好人家。
她覺得溫離慢與死人在一起過了幾個月的日子,身上沾了邪氣晦氣,會給家裡帶來災難,便把溫離慢關在佛堂,讓她日日夜夜頌佛念經,溫離慢沒有和其他女郎相同的待遇,自然不能去讀書識字,也沒人教她琴棋書畫,隻有溫老太君身邊一個識得幾個字的老嬤嬤,教她抄經書,慢慢地她便自己學會了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