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儉一愣。
溫離慢屢次三番想看書都被打斷,隻好看向溫儉,很認真地糾正他:“慢娘是你們叫的,我有小名,是阿娘還活著時為我取的,阿父,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又何必在這裡與我演一出父女情深?”
口口聲聲說是她阿父的人隻想從她身上得到利益,跟兩年前將她送給趙帝時一模一樣。
“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們大家為何不能彼此相安無事?你為何一定要來尋我的麻煩?”
溫離慢很滿足現在的生活,每日都有好吃的膳食,還有書可以看,不認識的字,也有人教,除了要喝苦藥幾乎沒有瑕疵,她不希望這樣的生活被改變。
溫儉在家中向來隻有被兒女奉承討好的份兒,惟獨這個長女,直截了當說不喜歡他,他登時有些被撕破臉麵的羞恥,又有些父權被挑戰的惱怒,聽到溫離慢提起她阿娘,心裡又難免想起那個被他遺忘多年的發妻,一時間,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屬實好看不到哪裡去。
最終,任憑溫儉磨破了嘴皮子,溫離慢也不肯幫他說情,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魏帝差不多要回來,溫儉也不能多做停留,那個宮女匆匆進來,又將溫儉領出去,全程都不曾與溫離慢打過招呼,顯然是見她性情柔和溫順,不愛說話不會告狀,因此覺得能夠糊弄過去。
溫儉進宮時喬裝打扮的十分輕易,順利的甚至有些過頭,宮門口盤查的侍衛看一眼就讓他進了,宮女也順順當當引他入了金鳳宮,這王宮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就是個花花架子。
然而就在他準備按照原路返回時,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首先是路上的盤查十分嚴謹,每個出入的宮人都必須提供名字與腰牌,核實無誤後,還要有上峰的批條,才能出宮!
而溫儉這身衣服還是那采買內監的,他沒有腰牌,而且他年近四十,又不曾淨身,根本不像是聲細麵白的內監,這看守宮門的都是上陣殺過敵的將士,一個個目光如炬,想糊弄過去?沒門!
溫儉隱隱遊蹤今日自己出不去的預感,他哆嗦著道:“這、這可如何是好?他們怎地突然排查的這樣嚴?!”
送他出來的宮女麵色也有些發白,她與那采買內監關係好,才想著幫對方一把,又因為溫娘娘好相處,而從引人入宮,到帶溫儉去見溫娘娘,一路過於順風順水,以至於她開始得意忘形了!
這不是可以隨意敷衍的昏庸趙帝,而是嗜血好殺的大魏帝王!
她登時便後悔不迭,能活命,還能被選中去服侍溫娘娘,本是天大的造化,隻要她好好跟著溫娘娘,不愁飛黃騰達,可眼下她一念之差,助溫儉入宮,若是被查出來,彆說是飛黃騰達,就是能保住小命便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宮女壓低了聲音道:“我也不知,明明之前都沒有這樣……”
就是因為這些將士鬆懈,她才跟答應那內監的請求,原本勝券在握的事突然出現紕漏,若是被人得知她窩藏外男在宮中……宮女白了臉,溫儉此時便如同那甕中之鱉,進來容易得很,想出去?
無疑是做夢!
他還當是自己倒黴,哪裡知道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魏帝耳目,見他這般喪家之犬的姿態,卻也有趣,因此魏帝特意叫人留了個狗洞,想瞧瞧這位出身高貴的前溫國公,會不會為了活命,連狗洞都鑽!
到時候帶著女郎一同觀賞,一定十分有趣。
宮女帶著溫儉去了許多個出口,都有重兵把守,她急得額頭都要冒汗!可彆以為入了夜會輕鬆,入夜後隻會巡邏的更緊,若是天黑前不能將溫儉送出去,天黑後更是沒有機會!
她生得五官秀麗,又因為是在溫娘娘身邊服侍,穿著打扮也都精致,便試圖與侍衛們搭話,想看看能不能通融,結果那往日嘻嘻哈哈的將士們一瞬都變得十分嚴謹,無論宮女如何訴說,他們都不肯放行,甚至因她話多了兩句,他們還懷疑起她來!
嚇得宮女連忙離開,溫儉也是臉色發白,他深知自己不能被發現,否則小命不保!
“我須得快些回去,娘娘身邊離不得人,到了我當值人若不到……”想到官家眼都不眨的殺人,宮女便狠狠抖了起來。
她帶著溫儉,也不敢大剌剌四處行走,許多出口都有人看管,能去的地方有限,而且不能重複到同一地點,否則很容易被抓住把柄,就在兩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時,魏帝回了金鳳宮,很熟練地將溫離慢抱到自己腿上,問她今天做了什麼。
溫離慢回答道:“見了阿父。”
教了她好幾天的孝道,這女郎卻是一點都沒學會,不得不說,還挺叫魏帝中意,因他本身也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之人,溫離慢若是真聽話的做個孝女,他反倒要對她倒胃口。“哦?你阿父?他來做什麼?”
溫離慢想了想,道:“失去富貴榮華,叫他做個普通人,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其實她今日與溫儉的對話,一字一句都瞞不過魏帝,隻是他仍舊想聽她說,溫離慢也不隱瞞,比起阿父,給她食物教她念書還不打罵她的魏帝,其實更得她信任。
說到名字時,魏帝問:“你的名字,又是何意?”
溫離慢:“阿娘不發瘋的時候,總是惦念阿父,她希望時光走得慢一些,與阿父再恩愛一些,與他在一起,怎麼都過不夠,因此為我取名離慢。”
她記憶中,阿娘的音容笑貌已很是模糊,永遠不會忘記的,是阿娘的瘋,阿娘的痛,還有恨。
她出生時,阿娘母族已經敗落,阿父早已另有所愛,隻是阿娘不信,還懷著幻想,以為能夠回到過去,琴瑟和鳴夫妻恩愛,正是因為這份脆弱的恩愛被打碎,她無法承受,才發了瘋。
愛會讓人變得可憐又可悲,所以阿娘會緊緊抓住還小的溫離慢,神經質地盯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不要愛上任何人,不要愛上任何人!不要因為彆人笑因為彆人哭!
“她這樣教我,自己卻做不到。”
提及逝去的阿娘,溫離慢仍舊語氣平和淡漠,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阿娘癲狂發瘋的模樣,一開始她還會嚇得哭,後來便習慣了,以至於阿娘終於上了吊,她也能安安靜靜繼續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