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溫娘娘這麼好騙的人, 壽力夫在心裡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上一回碰見是什麼時候。宮裡個個都是人精,你說一句話, 人就能根據你話裡的漏洞給你舉一反三,可溫娘娘吧,你要說她傻,那她當然不傻, 非但不傻, 還冰雪聰明,學什麼都快, 一點就通, 可你要說她一點都不傻,再看看她被官家哄得一愣一愣的樣子,又實在是說不出口。
不能下注, 溫離慢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鐘曉身上, 他帶領的那一隊漢子估摸著都是公門中人,瞧著便與另外一隊不同,作為帶隊大哥,鐘曉氣勢驚人, 一聲令下,龍舟便以極快的速度往前行駛,河麵上還被設置了障礙,兩岸助威聲震天,即便隔得如此之遠, 仍然能讓人感受到那熱烈的節日氛圍。
官家垂著眼眸, 對賽龍舟毫無興趣,他現在在想, 自己為何要帶她出宮來呢?外頭吵鬨得很,又不安全,連茶水都這樣難喝,虧這還是家茶樓。
若是壽力夫聽到官家心聲,定然要反駁,這已是上好的茶,雖說比不得宮中官家喝的貢茶,但在民間也絕對稱得上是極品,官家是自個兒心情不佳,竟還怪罪到茶水上,簡直就是不講理。
坐在高處往下看,和親身參與其中感覺截然不同,溫離慢單手托腮,比起岸邊百姓們的熱火朝天,她顯得冷靜得過分,覺著有趣,卻也並非十分激動,哪怕其中一隊領頭人是她嫡親的表哥。
實際上她還能記得鐘曉長什麼樣子,是誰,已經不錯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官家看來也仍舊不順眼,他啜了口茶水覺得不對味,隨手推開,以指節輕敲桌麵,一般這樣就代表他有些不耐煩,溫離慢回過頭,摁住他的手不許他敲,他乾脆換另一隻手敲,見她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這才顯現出一絲誌得意滿的模樣:“這家的茶水雖然不怎麼樣,茶點倒是好評頗多,你嘗嘗這個烏龍卷。”
溫離慢不愛喝茶,自然分不清茶水的好壞,官家說什麼她便信什麼,聽說茶點好吃,她便伸手來拿,可不知為何官家卻不給,還將茶點整盤端走!
她望著他,麵露不解,官家問她:“想吃?”
溫離慢點頭。
官家狀似漫不經心與她多說了兩句話,為著這盤茶點,溫離慢注意力全被吸引走,半晌,官家總算是將盤子給她,但當她一邊吃著烏龍卷一邊往窗外望時,發現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鐘曉的的確確是贏了,而她也的的確確是什麼都沒看見。
原本期待萬分的賽龍舟,隻看了個開頭跟結局,中間是如何激動人心鑼鼓喧天,她通通錯過,一時間,溫離慢有點茫然,唯一慶幸地便是烏龍卷滋味確實不壞。
“這賽龍舟沒什麼好看的,坐在茶樓還好,若是站在岸邊,你看那到處噴濺的水花,定會將你衣裙弄濕,少不得又要生病,病了則又要喝藥,風寒的藥可是很苦的。”
沒等溫離慢提出靠近了看,官家已先一步將她的要求扼殺在搖籃中,一說到喝藥,溫離慢瞬間戴上痛苦麵具,無論已經按時按點喝了多久,再跟她提藥,她仍然很排斥。
壽力夫陸愷等人在邊上看得真是歎為觀止,陸愷思及自己從前還與薛敏說官家不懂女人心,由今日可見,官家哪裡是不懂,簡直就是太懂了!
不讓她下去身臨其境,再如何熱血有趣她也體會不到,更何況……
負責此次賽龍舟大會的官員收到緊急密函,他還以為是有什麼細作混入其中,緊張兮兮打開密函一看,表情瞬間變得有幾分怪異,接下來再進行比賽的兩支隊伍出場時,人人都衣著整齊,岸邊的百姓們看了,尤其是大娘嬸子們,都不由得發出了長籲短歎。
官家態度格外和善,指尖在溫離慢唇邊輕拭,抹去茶點碎屑,語氣溫和:“好了,方才那一場錯過了,這一場你好好看,若是實在覺著有趣,就叫他們多比兩場給你看。”
前後態度不一,在場眾人也就溫離慢瞧不出來為何。
她聽話地靠向窗邊,官家執起茶杯輕啜一口,悠然道:“仔細嘗來,這茶倒也不錯。”
隻是這不錯的茶很快便讓官家皺起眉頭,因為他發現穿了衣裳還不如不穿,先前光著上身,劃船激烈,河水打濕在身上看不大出來,穿了上衣後則大為不同,端午時節天氣微熱,賽龍舟又是個力氣活,穿得少,河水濺到身上,衣服便都緊緊貼著,宛如第二層皮膚,竟是比先前還要令人臉紅心跳,連上了年紀的嬸娘婆子們都有點頂不住。
壽力夫便瞧著他們官家吃乾醋,再看眼不諳世事的娘娘,她估計根本就沒領悟到官家為何如此反複無常,看那群光著上身的強壯兒郎,麵色也無甚變化,對她來說,還不如一塊糯米糕叫她喜愛。
他清清嗓子,又清清嗓子,想提醒娘娘注意下官家的情緒。
溫離慢扭頭回來:“你怎麼了?”
“承蒙官家與娘娘關懷,奴婢喉嚨有些不舒服,清清嗓子便好,不算什麼大事。”
嘴上這麼說,麵上瘋狂向溫離慢使眼色,好在溫娘娘也就是在官家麵前好騙些,順著壽力夫的視線看過去,便是把玩著茶杯,看不出什麼異狀,整個人卻散發出極強低氣壓的官家,他顯然很不開心,但溫離慢不明白他為何不開心。
官家心裡在想什麼,從來不愛說,偶爾被溫離慢逼急了才會衝她說上兩句,說完後必定要找些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生怕被她看明白,否則也不會暗地裡示意烏衣衛去傳話,令參加賽龍舟的年輕兒郎們著裝,沒想到穿上後適得其反。
此時他正惱著呢,又不肯被溫離慢瞧出來,壓抑著怒氣,也就是溫離慢跟了他這麼久,換作她沒出現之前,那下頭的人,早拉出去通通殺了,哪裡還管其他?
自從得了她,官家的脾氣確實是越來越好,他也不知自己是怕嚇著了她,還是想要為她多積些福――這說法他嗤之以鼻,認為是無稽之談,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陰司之事,因此官家將一切歸咎於怕嚇到她,哪怕兩人初見時,鮮血噴濺到她玉白麵容上,她也不曾有過片刻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