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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難言詫異地看了眼阿嵐, 複又看向溫離慢,問她:“杳杳,你為何說他是女郎?”
這混血奴怎麼看都是個男人, 哪裡像是女郎了?難道就因為他個頭小?
個頭雖說不算高,但那是跟東胡人比起來,中原人裡,也不乏短小精悍的男人, 這般身高並不少見, 主要是此人的容貌、嗓音、身段,乃至於眼神表情, 都看不出有女人的特征, 因此不僅是官家,便是跟阿嵐是朋友的鐘不破,與他相處過許久的鐘肅鐘達, 乃至於管阿嵐叫阿兄的混血奴少年央措, 都覺得是溫娘娘看錯了。
壽力夫忍不住笑道:“是啊娘娘,此人明明是男子,甚至有喉結與青須,娘娘怎會將他當作女郎?”
所有人都說自己看錯了, 溫離慢又歪了歪頭,發出更長更疑惑的一聲:“嗯――?”
官家道:“究竟是男是女,將他帶下去驗明正身便是。”
即便那就是男人,他的杳杳說是女郎,那便要好好搜查一番。
烏衣衛領命, 便要來捉阿嵐, 豈知阿嵐卻承認了:“皇帝陛下!奴確是女郎,求皇帝陛下開恩, 饒奴一命!”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大臣們甚至交頭接耳討論起來,畢竟從這位混血奴的身上,著實是找不到一星半點與女郎有關的模樣――他究竟是哪裡像個女郎?這麼地說吧,就是壽大伴換上女裝,都比這混血奴像女人!
壽大伴差點當眾打個噴嚏出來,那可是禦前失儀,他拚儘全力忍住了,要說這麼些年,他風裡雨裡都走過,什麼艱難險阻也都見過,這雙招子可謂是閱人無數,惟獨這名叫阿嵐的混血奴,除了身高,哪哪兒都瞧不出有個女郎樣子!
官家亦是生平頭一回看走眼,他不覺得阿嵐是個女郎稀奇,倒是覺得妻子能夠瞧出來才稀奇,她涉世未深,天真爛漫,在場諸多的老狐狸都瞧不出來,怎地單被她給瞧出來了?
業淨六根為慧眼,肉眼所不能見,慧眼乃能見,正因她靈台端方心無雜念,因此才看得比旁人都清楚,也難怪兩人初遇,她便不怕他。
“杳杳是怎麼看出來的?”
溫離慢不解地回望,“……用眼睛看出來的。”
官家失笑:“朕竟問你這樣蠢的問題。”
他對溫離慢和顏悅色,對旁人可不這般,名叫阿嵐的混血奴雖有功,可隱瞞性彆,卻是犯了欺君之罪,沒等官家開口,阿嵐再度重重磕頭:“皇帝陛下,奴自小便以男人身份生活,連鐘老將軍都不知奴乃是女兒身,求皇帝陛下網開一麵,奴願一己承擔全部罪名!”
鐘肅出列道:“官家,阿嵐於東胡一戰中為我大魏立下汗馬功勞,若非有她,戰爭不可能這麼快結束,還求官家開恩,饒了她隱瞞不報之罪。”
鐘達、鐘曉、鐘不破三人也隨之跪下,除卻他們外,還有隨大軍一起北上,或多或少與阿嵐有過接觸的將軍們,雖說大家都不知阿嵐竟是女郎,可她的勇敢、果決,以及那份破釜沉舟的決心,都超越了性彆,令人敬佩,若當真因為她隱瞞性彆便要問罪,著實是太過可惜。
“臣也讚同輔國公之言,還望官家開恩!”
文臣中譚斯伯匡遜等人一帶頭,眾臣紛紛跪下為阿嵐請願,這個又黑又瘦,外表看起來無比卑微貧賤的女郎,生平第一次接收到這樣多陌生人的善意――許多人甚至今日才是頭一回見她,卻願意為她求情……
阿娘為保護自己而死時,阿嵐沒有哭;
一起反抗的朋友被殺時,阿嵐沒有哭;
被信任的人背叛時,阿嵐也沒有哭,無論麵對怎樣的痛苦、絕望,她都能咬牙忍住,頑強地挺下去,混血奴們信任她這個首領,相信她能夠領導他們走出身為卑賤奴隸的宿命,可在麵對善意時,阿嵐卻忍不住掉了眼淚。
她匍匐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來自帝王的處置。
這麼多人都願意為阿嵐求情,可誰也不敢保證官家一定會聽,畢竟他可不是虛心納諫的明君,若非有溫皇後在,若非是溫皇後的母族先開口,眾臣們其實是不大敢這樣做的。
“杳杳,你說朕應不應該殺了她?”
溫離慢眨著眼睛,認真看向跪在不遠處的阿嵐,而阿嵐也若有所覺,不由自主抬起了頭,與溫離慢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