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活著。)(1 / 2)

無情應似我 哀藍 9174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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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敏及太和殿的宮人們跪在地上不敢動, 亦不敢言語,而官家擁著他的女郎,久久不能成言, 溫離慢等了好一會都沒人說話,她有點懵,摟著官家的脖子,緩緩地抬起頭看他, 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人, 接著,枕在了官家肩頭沒有再動。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 但語氣仍然是冷厲的, 雖然聲音不大,卻仍舊令人感受到極為可怖的壓迫感,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朕服了你的藥, 為何還會如此?”

薛敏同樣想哭, 他戰戰兢兢答道:“男子口服所用的避孕丸,雖然有效,卻也並非萬無一失,便是女子們所用的避子湯、絕子藥, 也不能確保決不會有孕,官家正值壯年,龍精虎猛,身體康健,除非是極為傷身之藥, 徹底斷絕了子嗣, 否則、否則……”

他不敢再往下說了,早前官家命他煉製男子服用的避孕丸, 薛敏絞儘腦汁,又要有效果,又不能有損龍體,他花了許多時間才成功,試藥後證明既不傷身,又可防止令女子生孕,怕是一千次中也沒有一次,誰知、誰知――

溫離慢聽明白了,她從官家肩上抬起頭,有點驚訝、有點新奇,還有點不理解,低頭看向了自己依舊無比平坦的肚子。

曾經官家與她說過,不會讓她有孕,因此才種種為她打算籌謀,盼著她能長命,要為她鋪好前程,叫她無憂無慮,快快活活,因此溫離慢並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懷上孩子,她忘記了先前還在因葡萄而悲傷難過,伸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摸,自然什麼感覺都沒有,“我有孩子啦?”

官家聽她語氣仍舊爛漫,顯然並不明白這個孩子的出現會為她帶來怎樣的結局,他不願她為之傷悲,便輕輕嗯了一聲,又問薛敏:“娘娘有孕多久了?”

薛敏戰戰兢兢答道:“約莫是快兩個月了。”

“前幾日才請過脈,你那時怎地沒診斷出來?”

薛敏差點哭出聲,“臣惶恐,娘娘身體本就不好,脈象時有變化,數日前臣為娘娘請脈,便覺有滑脈之相,隻是不敢妄言,今日是月份足了,脈象顯了,臣才敢確定。”

官家越聽他回話越是怒火升騰,隻是思及薛敏所說有孕的時間,俊美的麵容瞬間籠上一層寒冰,若是算算日子,約莫便是在弋房山狩場時懷上的,若真是那時,“……飲酒可會影響藥效?”

薛敏恭敬道:“回官家,……會。”

壽力夫聞言,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他現在無比悔恨,那日晚上便不該叫帝後二人相處,哪怕是讓官家在外頭吹吹冷風,說不定酒醒了便好了,偏偏官家吃醉了酒,怕是意亂情迷難以自控,便是服了藥,藥效也要減輕,這、這誰能說得準?怎地就懷上了?!

薛敏是真覺得自己要完了,他早該完了,從二十年前對官家的頭疾手足無措,隻能嘗試陰陽調和來緩和時,他就該死了,隻是官家饒了他一回,如今又出了這樣的紕漏,沒人比他更清楚溫皇後的身體,她懷上這個孩子,是生也死,不生也死!

弋房山春狩他也隨侍,隻是官家不傳召,他便沒有跟在身邊侍奉,陰差陽錯,鑄成大禍!

即便是溫離慢都察覺到了官家那極力壓抑卻還是無法克製的滔天怒火,她倒是不生氣,也不覺得薛敏罪大惡極該殺,見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她摟了摟官家:“你要生氣了嗎?我會怕的。”

官家忍住心底怒火,勉強道:“你還會怕?”

溫離慢嗯嗯兩聲,“我困了。”

官家抱著她起身,也沒說讓其他人是繼續跪還是怎麼著,卻無人敢起,他將溫離慢抱入內殿放到床上,見她乖乖躺著,不怕不慌的,完全不知道懷上這個孩子對她意味著什麼,他心中又怒又疼,半晌,竟隻是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她立刻宛如小動物般蹭了蹭他的掌心,衝他笑。

“……又哭又笑,沒規矩。”

溫離慢眨了眨眼睛,抓住他一根手指,哭累了就困,天大的事情都得等她睡醒再說。

官家陪著她,直到她睡著,還出神地看著她,溫離慢還握著他的手指,可他心中再也無法感受到一分一毫的快樂。

將她的小手放進被子裡,官家的眼神自柔和逐漸變得冰冷,他出了內殿,薛敏等人還跪著不敢起,聽聞腳步聲傳來,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喘息都不敢。

官家許久未曾開口,薛敏頭上汗如雨下,前心後背的衣裳更是宛如浸在水中。

不知過去多久,官家才緩緩開口:“如今月份尚淺,倘若打掉胎兒,於娘娘身體何如?”

薛敏忙道:“回官家,娘娘體弱,怕是經不起落胎之苦。”

“那麼照你的說法,便是要生下來?”

薛敏把頭貼在地上不敢抬:“娘娘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先天不足,後天又多受苛待,內裡早已腐朽,生機漸損……女子孕中反應不一,十月懷胎凶險無比,臣、臣……”

官家嘴角微微勾起:“所以,落胎與保胎皆不行,是麼?”

壽力夫心知官家已是怒到極點,否則不會如此。

薛敏重重磕了幾個頭:“官家!請恕臣妄言,娘娘的病本就隻能精心調養,無法根治,若是上天仁慈,興許能多活兩年,即便有靈丹妙藥,也不過是吊著一口氣,內裡生機散儘,便是大羅神仙下凡也無力回天!臣翻遍醫術絞儘腦汁想要尋得救命之法,太醫院彙集了世間醫術最精妙的大夫,臣更是拖邱大將軍與輔國公等能臣於民間搜尋擅於醫治心疾之人,可官家!倘若上蒼不肯容情,人力又能改變幾分?”

這話簡直可以說是大逆不道,隻差沒明說溫皇後注定要死,薛敏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麵,說不清是惋惜溫皇後年紀輕輕,亦或是對自己命運的悲歎。

“臣這一生,治病救人,以行醫為己任,恨不得每個病人都恢複健康長命百歲,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壽力夫抬起頭,隻見官家雙目血紅,一腳踹在了薛敏心口,薛敏被踹的於地上滾了幾圈,噴出一口血來,官家猶自不夠,竟抽出掛在牆上的長劍要將其斬殺!

壽力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官家開恩!官家開恩呐!若是沒了薛禦醫,誰給娘娘醫治?官家殺了她,豈不是要斷了娘娘活路?薛禦醫死了便死了,難道官家不管娘娘了?便是為了娘娘,官家也要三思啊!”

暴怒中的官家一腳將壽力夫踹開,跪在壽力夫身後的宮人連忙齊齊伸手扶住,免得壽大伴摔得太重,官家根本無法克製內心深處升騰的怒火,這讓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時期,那是他最最失控的年紀,除了殺戮沒有任何方法能讓他感到平靜,劇烈的頭疼讓他更想見血!

長劍即將揮下,將要斬斷薛敏頭顱!

壽力夫怎麼也不能讓官家真把薛禦醫給殺了,當世醫者無出其右,眼下官家把人殺了是發泄了怒火,可事後必定悔恨!

他忍著心口劇痛再度撲過去,官家天生神力,他根本摁不住,徐微生也撲了上來,壽力夫怒道:“都愣著做什麼!”

一時間宮人們紛紛撲來,可他們加在一起對官家來說也不痛不癢,反倒令他愈發暴怒,眼看便有人要血濺當場,官家突然停住了,眾人惶惶不安之時,聽見了溫皇後的聲音:“你怎麼又生氣了?”

官家怕被她看見麵上怒色,過了許久,才回頭看她:“……你不是睡了?”

“外麵聲音這麼大,我又不是聽不見。”

溫離慢拉住他的手,見他麵上猶帶怒容,又看見倒在地上麵如金紙的薛敏及壽力夫,她不在乎他們死活,隻是不想官家生氣,便拽了拽他的手:“官家陪我睡吧,我一個人怕。”

官家將另一手長劍擲地,溫離慢走時又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薛禦醫與壽伴伴扶起來,再叫太醫院來人?”

以徐微生為首的一眾宮人真是大大鬆了口氣,溫離慢又拉著官家往內殿走,他步伐僵硬地跟在她身後,好好的端午節,是半分喜悅之色也無。

溫離慢坐到床上,彎腰想脫鞋子,被官家摁住,他親自彎下腰來幫她把鞋襪褪去,想來是方才在外頭聲音過大吵到了她,她乖巧地坐在床上,官家此時哪裡有睡意?

“我有了孩子,是不是會死?”

官家手中動作一頓,沒等他說話,溫離慢便又道:“官家,即便沒有孩子,我也會死的。”

他心中大慟,竟不敢與她四目相對,隻背對她坐在床沿,溫離慢整個人貼到他背上,從後麵抱住他:“人總是會死的,不是今天死,明天也會死,明天不死的話,以後總會死,生病的人會死,好端端的依舊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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