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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離慢朝他有著傷疤的胸口鼓起腮幫子吹了吹氣, 安慰的意味很明顯,官家低笑兩聲,又重複一遍:“早就不疼了。”
他曾無比迷戀流血受傷所帶來的痛楚, 因著活在世上沒有樂趣,卻又不願意去死,隻百無聊賴地活著,等待有朝一日, 能有什麼人事物可以為他乏味的人生帶來些許波瀾。
沒想到, 這小小的波瀾,竟從此將他的人生徹底顛覆。
溫離慢朝他胸膛上蹭一蹭, 兩隻小手張開, 她現在很有意識地不讓自己肚子被壓到,然後趴在官家胸口,用軟綿綿的聲音說:“今天的椰香白玉糕好好吃喏。”
這個奇怪的口音又出來了, 官家佯作聽不懂她的話外音:“你喜歡就好。”
溫離慢拿手指頭在他結實的胸肌上畫圈圈, “我明天也想吃。”
官家笑了笑,“不行。”
她慢慢地停下手裡的動作,很失落:“為何不行?”
“因為你今兒多吃了,所以明日的要扣下。”
溫離慢不想跟他爭辯, 直接將腦袋紮進他懷裡:“困了困了,我要睡了。”
官家才不會對她心軟,她現在的身體最重要,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破例。
隻是,她這樣乖, 不鬨不氣, 一派自然地接受了,倒讓官家覺得有些奇怪, 暗忖她何時這樣乖了?要知道不給她吃的可是她最愛的糕點,如今太和殿的宮人內侍,沒有敢私下給她藏的,她怎麼不生氣?
溫離慢說睡便睡,她除了剛診出有孕那幾日熬夜熬得厲害外,很快便恢複了正常作息,睡得早起得晚,有時候一整天下地的時候都不多,官家對此十分憂心,麵上卻又不能表現出來。
原本因著娘娘有孕極其高興的徐微生,也在太和殿異樣的氛圍中察覺到了不對。
他知道娘娘身體不好,卻不曾想壞到這個地步,如今徐微生也忍不住開始擔憂,這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卻因為溫皇後的身體而變成一個糟糕的結果,令他始料未及。
自溫離慢要求第二日再吃一份椰香白玉糕被拒絕,接下來兩三日,官家都一直注意著她的動向,發覺她確實沒有什麼小動作,也不是假裝不在意,太和殿的宮人們更是嚴格遵守他的命令,官家心想,難不成她當真變乖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又過了幾日才有答案。
因著溫離慢有孕,官家心中思緒萬千,他早已派烏衣衛於民間尋訪擅醫心疾的大夫,將他們帶到太醫院,與薛敏一同研究如何醫治,白日裡思慮過重,晚間就寢時便不免睡得比平時熟一些,再加上他早已習慣溫離慢的氣息,她隨便亂動他都不會被驚醒。
直到這一日,身陷夢魘的官家眉頭緊蹙,二十餘年不曾夢見的生母竟出現在他夢中,渾身是血,神情癲狂衝他大笑,雙手揮舞宛如厲鬼要撲過來撕扯他的血肉,即便是在夢中,官家也不畏懼,倘若這世上當真有鬼,那他必定比厲鬼還凶,要鬼神見了他都瑟瑟發抖!
就在他將那七竅流血的鬼魂掐在手中要拗斷它的脖子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極其細微的悉悉索索,片刻後,又變成了哢嚓哢嚓聲,看得出來弄出聲音的人有意隱瞞怕被發現,但這聲音一出現,官家的理智瞬間回籠,他緩緩睜開眼睛,發覺女郎並不在懷中。
他心中一咯噔,正要起身,忽地發覺這哢嚓哢嚓的聲音,正如於夢中將他喚醒的一模一樣。
內殿沒點燭火,隻有紗籠罩著夜明珠,官家於黑暗中亦能視物,他悄悄挑開床幔一角,發覺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床腳處,那哢嚓哢嚓的聲音正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這不是溫離慢又是誰?
她蹲在那兒背對著他,兩隻手似乎捧著什麼東西在啃,這哢嚓哢嚓聲正是她進食時所發出,官家嘴角不由得一抽,大抵是蹲著有些累,溫離慢乾脆坐在了地上,幸而內殿鋪滿了地毯,否則非受寒不可。
官家不曾驚動她,溫離慢啃了半天,心滿意足,又自己去倒水喝,喝完了水悄悄摸回龍床,先看了看官家,發覺他還閉著眼睛在睡,低下頭,衝他耳朵吹了口氣。
好的,官家沒有反應,說明他真的沒有醒。
她辛辛苦苦上了床,小心地從他身上翻過去,按規矩來講,應當是皇後睡外側好隨時侍奉,而帝王睡在裡側,隻是他們兩人之間沒這麼多規矩,睡在裡側被照顧的一直都是溫離慢。
她回到床裡側,官家聞到她身上傳來的糕點甜香,仍舊閉著眼睛不拆穿。
溫離慢鑽進被窩,又拿開他的一隻手臂,自己偎進他的胸膛,再把那隻手臂放到自己腰上,然後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睡了。
直到她睡熟,官家才有了動作。
他先是將她放開,被子掖好,緊接著起身下床,到她先前蹲著的地方四處摸了摸,果然摸到龍床下麵擺著的小木盒,拖出來一看,也就他的巴掌大,打開後,裡麵用綢布鋪著,整整齊齊擺放著幾塊各式各樣的糕點,大多是軟的,也有幾塊脆的,想必她方才蹲在床腳啃的便是那兩塊桃酥,偷偷趁著他睡著跑下來啃,啃完了再回去繼續睡。
怪不得……怪不得啊,怪不得這幾日乖巧得很,被扣了糕點也不氣不惱,太和殿沒人敢私下給她甜的吃她也不著急,原來是不知何時偷偷藏了,真是賊得很,這官家是萬萬沒想到。
他想了想,將小木盒又推了回去,不讓溫離慢發現他已知曉,隨後回到床上繼續睡。
次日到了上早朝的時間,官家照舊早起,不過今日早朝沒有拖遝,他回來的也早,溫離慢還在睡,他抽空往床底下瞥了眼,小木盒還在,順口問道:“平日何時開始打掃?”
“回官家,約莫是在娘娘起身用過早膳後。”
因為不能製造太大的動靜吵醒主子,再加上溫離慢有時起得早有時起得晚,所以打掃時間也並不十分固定。
官家頷首,又問:“那娘娘可會乾涉你們打掃事宜?”
“回官家,這個並沒有。”徐微生老老實實回話。
官家露出了然之色,他坐在床沿,輕輕摸著溫離慢的臉:“杳杳,該起身了。”
見她不動,反而睡得更香,他便道:“再不起身,朕便讓宮人進來打掃,免得床底下生了灰塵或是蛛網。”
溫離慢睡得正熟,迷迷糊糊聽到官家說話,她一驚,猛地睜開眼睛,恰好與官家四目相對,官家摁住她的肩膀:“彆這麼快,慢慢坐起來。”
她乖巧地讓他抱了起來,但明顯有些心虛。
直到梳洗後瞧見還沒打掃,溫離慢這才鬆了口氣,等官家陪她用了早膳,要帶她出去走走,她讓官家先在外麵等她,她覺得有些冷,要回去加件薄衫。
這話能從溫娘娘口中說出來那可真是稀奇,都七月下旬了,往年五月份她就開始吵鬨要跟宮人們一樣穿夏衫,今兒個居然還知道自己回去加衣。
官家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去吧。”
內殿裡沒人,溫離慢仔細看了看,身後確實沒人跟著,這才趕緊彎下腰,把床底下的小木盒抱出來,然後放到自己的書架上,還知道用書本把它蓋起來。
她很辛苦的,每天太和殿都要收拾,除了她自己外沒人知道,宮人打理龍床時,她要將木盒子搬到書架上,等一切打掃好,她還要不被人發現,再把木盒子放回床底。
其實從官家斷她甜食那一日開始,溫離慢便開始藏吃的,前幾日晚上她安分守己不敢亂動,因為官家警覺得很,一點點風吹草動他就醒了,但近幾日不知為何官家睡得熟,溫離慢朝他耳朵使勁兒吹氣他都沒反應,這才大著膽子半夜醒了爬起來吃啃,啃完了再回去睡覺,為了這,她每日都很辛苦地省了口糧下來,不被人發現那種。
隻要官家不在,哪怕是壽伴伴也不敢管她,在所有人心裡,溫皇後性情平和脾氣溫柔,從不對他們紅臉生氣,誰能想到這麼乖的女郎會自己藏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