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離慢睡醒一覺發覺官家正在看著自己,她下意識衝他微微笑起來,本就生得極美,病痛使她看起來愈發我見猶憐,這種脆弱的美麗,像是被繃到極點的弦,也似是冬日水麵的薄冰,隨時都會化為虛無。
她現在一天之中難得有清醒的時候,見她笑了,官家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伸手到她腦後:“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吃些東西?”
溫離慢是餓的,而且胃裡頭餓到燒得慌,可她不會跟官家如實說。
平日裡能吃能喝時,她嬌氣的要命,還常常與官家使性子,可真到了吃不下睡不著的時候,她反倒懂事了,不吵不鬨,也不一定要吃甜的,更不會藏起愛吃的食物半夜偷偷背著官家啃。
她甚至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笑。
“有一點點。”溫離慢說,“我想吃辣的……”
她努力提出要求,原以為官家會不許她吃辣的呢,結果他隻是略微怔了一下,隨即便道:“好。”
因為她平日裡雖然這個想吃吃,那個也想嘗嘗,但大多數時候溫離慢吃的都比較偏清淡,口味稍重些的都淺嘗輒止,官家頂多許她嘗個味兒,她自己也吃不得辣,因此聽她說想吃辣的,官家有些驚訝罷了。
整座太和殿安靜的過分,一點聲音都沒有,溫離慢就著官家的手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頭腦昏昏沉沉,勉強撐著不讓官家看出來。
很快禦膳房便上了一碗素臊子麵,辣是不敢多放的,但味道確實偏辣偏鹹,溫離慢嘴裡沒味,聞到這略顯嗆鼻的味道,竟真有了點食欲。
她先用香湯漱了口,官家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根麵條喂給她,溫離慢咬了一口,包括宮人在內,人人都仔細看著,觀察她的表情,溫離慢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又慢慢舒展開,繼續吃。
官家鬆了口氣。
她這幾日幾乎沒吃什麼東西,連水都沒怎麼喝,真怕餓出個好歹來,眼下她能吃了,自然好上許多。
但她隻吃了幾口便說吃不下,官家將碗放到壽力夫手中托盤上,盯著她,溫離慢吃了這幾口,胃裡翻攪般難受,可她又不想當著官家的麵吐出來叫他擔心,於是拚命忍著,那素臊子麵剛入口時還好,吃了第一口也還行,但第二口便覺得反胃,身體根本不受控製。
見她臉色蒼白,皮膚幾近透明,官家的睫毛顫動兩下,“朕令人給你洗了新鮮的葡萄草莓還有西瓜,送來讓你嘗嘗,好不好?給你沾晚西王獻來的酸奶酪吃,嗯?”
溫離慢勉強衝他笑,點了點頭,很乖的模樣,給她吃她就吃,吃不下逼著自己吃,特彆懂事,也因此令官家格外心痛。
話音剛落,她便抵不住了,哇的一聲又全吐了出來,直接將官家的衣袍弄得一塌糊塗,連龍床上都沾染了些許穢物,隻是她這幾日不怎麼進食,吐出的全是苦水,官家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服,直接將溫離慢抱了起來,壽力夫指揮著宮人們換下床單並開窗通風,官家則將溫離慢抱走。
殿內不得使用熏香,免得味道對溫離慢造成刺激,官家令人在內殿隔間布置了一番,又令人將溫離慢平日裡躺的美人榻搬過來,她乖乖地靠在他胸口,他走路都不敢步伐太大,怕弄得她不舒服。
換衣服要慢之又慢。
溫離慢一邊靠著官家,一邊又閉上了眼睛,官家總怕她一睡不醒,且她先前睡了太久,忙捧住她的小臉,“杳杳,你聽話啊,彆睡了,吃些東西再睡好不好?”
她又懶洋洋撐開眼睛,但沒什麼精氣神,官家擁著她,隻覺得她瘦弱的可怕,像是擁著一堆脆弱的骨頭,他不敢太用力,隻小聲哄她:“你想不想吃甜的?朕派人出宮給你買糯米糕好嗎?”
糯米糕……溫離慢已經很久沒吃到了,她想了想,嗯了一聲,官家拿起桌上的草莓,沾了點酸奶酪喂給她,她喜歡吃這個,不過往年他都不許她吃多,怕腸胃受損,因此她常常偷偷藏,與他鬥智鬥勇,隻是每回都被捉到,每回都被沒收。
溫離慢咬了一口草莓尖尖,頓時留下一排整齊的小牙印,她啃得很慢,因為怕自己又要吐,好在酸奶酪過於酸,草莓又很是冰涼清甜,她慢慢啃了一整顆也沒有吐,官家大喜,又喂她吃了一顆。
往日她最喜歡這些瓜果,今日吃了兩三顆便不吃了,待到烏衣衛買來糯米糕,香甜熟悉的味道傳來,溫離慢似乎被勾起了遙遠的記憶,她記得第一次被官家帶出宮,她就想吃這家的糯米糕,其實說起味道,與禦廚比起來自然差得遠,可溫離慢說不清為何,總覺得這糯米糕有種說不出的好。
她小小吃了一塊,沒有吐,太和殿的宮人們見了激動不已,天天在床上躺著對身體很不好,官家哄她說:“咱們再吃兩口好不好?”
溫離慢聽話地又吃了兩口,官家見好就收,也怕她再想吐,很快便令人撤下,他輕撫妻子麵頰,她瘦得厲害,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全沒了,因此顯得肚子終於微微有了隆起。
溫離慢靠在他懷裡,“官家……”
“嗯?”
“阿娘懷我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辛苦?”
官家道:“世間女子懷孕,大多是辛苦的,朕沒有見過你阿娘,不知道她懷你時是何模樣,可杳杳這樣乖,定然不和這個一樣鬨人。”
在這之前,官家從未想過天底下其他女子有孕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正如從前他也不關心她們裹了小腳要如何生活。
可有了溫離慢,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溫離慢話說多了喘息就有些困難,官家拍著她的背,靠在他懷裡讓她覺得很溫暖、很安全,“我做了一個夢……嬤嬤掐得我好疼啊,我看到她朝我走過來,就知道她又要掐我了。”
官家知道她說的是那個溫國公府在小佛堂負責看守她的婆子,那人早死了,否則他非叫將其挫骨揚灰,方解心頭之恨。
“但我知道那是夢。”溫離慢聲音很小很慢,但吐字很清晰,“所以我要快些醒過來,官家會疼我的。”
“……嗯,朕會疼你,不叫任何人掐你。”官家親了親她的發,“誰都不能欺負你。”
溫離慢吃了點東西,似乎恢複了點精力,她努力多跟官家說話,覺得這樣他便不會太擔心,說著說著就犯困,很努力撐著不睡,官家低聲哄著她,叫人上了些味道不重的食物來,一樣一樣哄她吃,嘗試看哪一種口味她不排斥。
基本上隻要有肉都不行,葷腥太重不可,蛋也不行,往日喜歡吃甜膩過分的糕點,如今也不愛吃了,要微微甜,瓜果則是最得她歡心,隻是偏涼又不能多吃。
勉勉強強每一種吃一點點,又有官家陪著哄著,她全程都很配合,總算是吃了一些進去,胃裡也不再倒苦水般難受。
藥還是喝不進去,聞著味兒就想吐,薛敏說還得熬,最差得熬到孕後七個月,看後三個月能不能好一些。
如今溫皇後有孕滿了三月,官家數日不去早朝,亦不召見重臣,前朝許多人都在擔憂,可官家根本沒心情去管,他如今隻想她能多吃些,這比什麼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