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溫儉最近覺得, 似乎情況有些不對勁。
怎麼說呢,自嶽父鐘肅惹怒趙帝,以至於整個鐘氏一族被流放之後, 他在母親的命令下,不敢去探望,隻裝作不知,生怕趙帝的怒火燒到溫國公府, 而妻子楚娘乃是鐘肅之女, 趙帝還沒說什麼,溫老太君便將楚娘趕進了一個小院落裡住著, 一開始是防止楚娘跑出去, 為溫國公府帶來災禍,另一方麵,其實也是變著法的朝趙帝投誠示意, 證明他們溫國公府跟鐘氏一族並非同流合汙。
說白了, 都是為了自保。
但趙帝顯然沒有要遷怒溫國公府的意思,畢竟禍不及外嫁女,再加上趙帝那糊塗腦子,能想起來鐘肅還有個女兒就奇了怪了, 這種時候溫國公府哪怕不說話也是可以的,可他們偏要苛待鐘楚,還生怕旁人不知道,以此來跟鐘家劃清界限。
不得不說,討得趙帝歡心不假, 卻也令人齒冷――這樣的人家, 誰敢多有往來?溫國公府若非有鐘肅扶持,焉能有今日之勢?可鐘家大禍臨頭之時, 他們想都不想便置身事外,雖說利字當頭情有可原,卻也太過涼薄。
而鐘楚一開始住進小院落時,還有幾個仆役聽使喚,後來鐘氏一族被流放,連這幾個仆役她都使喚不動了,一日三餐從準時變得時有時無,有個白菜豆腐都是好的,到後來,甚至直接送來了隔夜飯!
鐘楚不是傻子,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好婆母,她的好夫君,竟是要不管不顧她的娘家了!
她求了幾回,溫老太君一改從前和顏悅色,對她冷言相向,夫君也低頭避開視線,不敢看她,鐘楚的心慢慢便涼了,當年她嫁給溫儉,父兄無不反對,隻是她愛溫儉愛得厲害,隻覺此人哪哪兒都符合自己的喜好,因此堅持要嫁。
父兄疼她,終究鬆了口,而她在溫國公府這些年,確實過得極好,無論婆母還是夫君,都待她妥善,卻不曾想一朝家道中落,良人便翻了臉。
鐘楚被關在小院子出不去,直到有一日聽見外麵吹吹打打,聽到看守她的婆子口沫橫飛嗑瓜子,說是國公爺迎了新夫人進門,鐘楚想要出去,卻被攔住,這些粗使婆子狠狠啐了她一口:“做什麼異想天開的美夢!國公爺是看在幾年夫妻的份上,才沒有休了你,給你麵子,迎進來的是平夫人,不然啊……你還不知道在哪裡過呢!”
“就是就是!有個棲身之地,便該感恩戴德了!真是不識好歹!”
鐘楚被罵了一頓,又被反鎖在房中,畢竟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叫她出去衝撞了。
過了幾日,溫儉來看她,麵上似有些愧疚難安,鐘楚愛他又恨他,叫他哄了個稀裡糊塗,兩人又行了夫妻之事,自這日起,溫儉再不曾來過。
在這小院中不知歲月,有一日鐘楚突然嘔吐不止,看管她的婆子怕出事,連忙稟告了主子,鐘楚才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平夫人”。
這位平夫人乃是溫老太君娘家人,與溫儉表兄妹相稱,鐘楚見過她,彼時她還是鐘大將軍之女,高不可攀,而如今……看到這個女人,鐘楚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比如為何夫君曾與這位表妹很親近,婆母為何總是讓表妹到國公府來小住……她對表妹噓寒問暖之時,對方是不是還在心中笑話她愚蠢?
如今,這位平夫人再也不必在鐘楚麵前伏低做小,到底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女兒,一朝得意便滿麵春風不知收斂,恨不得將所有驕傲傾瀉出口,借此來滿足曾經卑躬屈膝的屈辱。
鐘楚雖被養得嬌貴,卻並非經不起雨打風吹,她自有鐘家人的傲骨,那平夫人瞧了眼她尚且平坦的肚子,原本的惱怒緩緩化為意味深長的笑容,起身走了。
鐘楚知道自己在這偌大的溫國公府舉目無親、無法立足,顯然溫儉是指望不上的,她的確愛溫儉,愛到無法自拔,愛到即便父兄反對,也一定要嫁,可溫儉再重要,也比不過將她養育長大的阿父與兄長們,孰輕孰重,鐘楚心裡清楚。
若是沒有這平夫人進門,鐘楚說不得會被溫儉哄了去,可有了平夫人,無論溫儉再如何拿孝道說事,將溫老太君當作借口,鐘楚就都不信了。
她心中的那些愛,迅速被冰冷的現實擊潰,化作無數割人的刀子,在每個夜晚,令自己痛徹心扉。
溫儉再來時,鐘楚隻冷冷看著他,那些甜言蜜語,在往日看來令人心醉神迷,隻是有了新人,便顯得無比虛偽。
若非為了腹中孩子,她決不會留在溫國公府。
溫儉被她臭罵了一頓拂袖而去,那邊平夫人如何柔情蜜意留住了人,令溫儉對鐘楚生出怨懟暫且不提,鐘楚是清楚的,她想離開溫國公府,彆的不說,溫老太君便第一個不答應,她若是離開,第一時間一定是去往流放之地尋找父兄親人,溫老太君怕死得很,怎麼容她離去?
這要是傳出去,一旦落入趙帝耳中,溫國公府的富貴便也到了頭。
於是鐘楚便被困在這方小院中,她身邊的下人都被溫老太君處理掉,鐘楚再一次認識到沒有了阿父與兄長們的庇護,中山狼們是何等冷酷無情,她忍著屈辱怨恨,仍舊活了下來。
隨著肚子慢慢變大,因為懷孕府中送來的正常飯食也慢慢改變,在溫儉徹底不來看她之後,又恢複到了往日水準,不準時也不新鮮,有時甚至是夾生的飯,鐘楚鬨了一回,卻得知新夫人也懷了孩子,那她肚子裡這個自然便不值錢了,生下來是個兒子還好,若是個女兒,頂著鐘肅外孫女的頭銜,還不知道要被怎樣磋磨。
隻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其實鐘楚早有所覺,那就是她在溫國公府雖然被關了起來,雖然被苛待,可實際上並沒有吃什麼虧,那負責看守她的兩個婆子之一,在她鬨事時推搡了她兩下,次日便再沒見過,鐘楚不關心她,自然不會問,卻聽聞新來的婆子與人嚼舌頭時說,朱婆子可憐,失足摔進了老太君最愛的荷花池子裡,被發現的時候人都泡發了。
如果說這隻是巧合,那麼負責給她送飯的家丁,名叫顧二的,橫豎是對著家族敗落的夫人,也沒甚尊重可言,故作不經意將飯菜灑了一地,然後裝模作樣地說:“哎呀,夫人見諒,小的一個沒注意弄灑了,不過勉強也能吃,夫人趁熱吧,可彆放涼了。”
鐘楚對他毫無印象,此人這麼做極為侮辱人,她按捺住心中怒火,麵色鐵青。
顧二笑哈哈拾起掉落地麵的碗,誰知一個買站穩,當頭撲下,將那碗給壓碎,好巧不巧,碎瓷片徑直刺入他的手腕,頓時鮮血飆飛,好不嚇人!
顧二鬼哭狼嚎的,他家裡那個是新夫人身邊的,因此也卯足了勁兒要表現,作踐作踐鐘楚就能得到賞賜,何樂而不為?
誰知他竟這麼倒黴!
親眼見著顧二在自己麵前磕了個頭,鐘楚冷笑:“倒也不必行此大禮,我現在可見不得血了。”
顧二從地上爬起來,右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垂墜往下,他劇痛之下哪裡還管鐘楚說什麼,外頭的人聽見他哀嚎也慌忙進來,見這一地血嚇了一跳,連忙將人帶了出去。
打這日起,鐘楚邪門兒的小道消息便悄悄傳遍了府中上下,溫老太君隻得了溫儉這麼一個親生兒子,她可不想將這爵位留給庶子,因此打死不許溫儉再來找鐘楚,生怕這晦氣的女人將她的兒子給克著了!
鐘楚的日子也因此好過起來,雖說沒有山珍海味,可再也沒人敢克扣飯食,她是高門貴女,父兄恨不得將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手上,自然是見過好東西的,除卻每日送來的飯食外,還會有府裡給她準備的安胎藥。
不管怎麼說她懷的都是溫儉的骨肉,且溫儉迄今膝下無兒無女,他自求娶鐘楚時便曾發過誓,一生不會納妾,顯然這個誓言隻持續到鐘家敗落。
又是一日,安胎藥被送來,鐘楚將藥喝了,察覺到腹中胎兒輕輕動了一下,她愣住了,隨即濕了眼眶。
“好孩子……阿娘無能,叫你受了委屈,待到你平安出世,阿娘一定不叫人欺辱於你,到時阿娘帶你去找外公與舅舅們,他們一定會很疼很疼你的……”
腹中的孩子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又動了動,碰在鐘楚的掌心,叫她一時間不由自主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