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燕連忙替主子答道:“侯爺,姨娘方才被燒紅的銅帳鉤燙著了腳……”
“侯爺,我沒事。”薑姨娘啞著嗓子道,淚光閃閃。
這短短的五個字說得是婉轉多情,顯得柔弱、隱忍而又堅強。
楚令霄更心疼了,“姍兒,你彆逞強。”
說著,他一手攬到薑姨娘的臂彎下,另一手伸到她膝後,輕輕鬆鬆就把人給橫抱了起來。
“侯爺!”薑姨娘低呼一聲,一手勾住了楚令霄的脖頸,柔弱無骨地依偎在他身上,眼波流轉。
楚令霄大步流星地抱著薑姨娘出去了,從頭到尾,他全然沒看到楚千塵,風風火火地進屋,又風風火火地出屋。
看著方才的這一幕幕,楚千塵這才終於明白了。
原來如此!
是她高估了自己,在這出戲中,自己根本就不是主角,勉強隻能算是能唱上兩句的小角色而已。
楚千塵看著這對瞧著鶼鰈情深的男女,突然覺得實在沒意思得很。
王爺說得對,遇事不能逃避。如果不是走這麼一趟,她又怎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楚千塵大步流星地從內室中走了出去,屋外,那些下人們正圍著楚令霄和薑姨娘打轉,而那些來救火的奴婢們此刻才姍姍來遲地拎著水桶進了內室。
水一桶桶地往著火的拔步床上潑去。
“嘩啦,嘩啦……”
楚千塵把清輝院中那些嘈雜的聲音拋諸腦後,漫步無的地往前走著,一會兒穿過曲折的遊廊,一會兒繞過一個池塘,一會兒漫步在一條蜿蜒的小徑上。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這楚家從來就不是她的容身之地,無論是上一世,還是現在……
“塵姐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優雅溫和的女音叫住了她。
楚千塵循聲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又來到了花園,前方沈氏正坐在湖邊的水閣中,正憑欄而坐,含笑地望著自己,她的身邊隻有陳嬤嬤一個人。
她身後的桌子上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茶,瞧著悠然愜意。
今天是太夫人的壽宴,楚千塵倒是沒想到嫡母居然還有忙裡偷閒的興致。
她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
“母親。”楚千塵福了福身,也坐了下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沈氏笑著問道,“沒和大夥兒一起玩耍嗎?”
“姨娘那兒走水了,我過去瞧瞧。”楚千塵淡淡道,聲音中有一絲絲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艱澀。
清輝院走水的事,沈氏早就聽了下人的稟報,隻是她全不在意,一時也就忘了。
“你姨娘可好?”沈氏隨口又問。
楚千塵淺淺一笑,道:“母親放心,隻是內室裡的床帳燒了,人是無礙的。”
薑姨娘隻是被帳銅鉤燙燒了腳,在楚千塵的眼裡,就跟沒傷一樣。
隻不過,她這姨娘素來愛美,要是不慎在肌膚上留下了疤,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走了這一步棋……
沈氏打量著楚千塵,見她自始至終都是神情淡淡,似乎並沒有因為薑姨娘受傷而難過。但是,偏偏就是她這樣淡淡的表情,讓沈氏莫名有些心疼,心口像是被什麼在囁咬似的。
頓了一下後,楚千塵又補充了一句:“父親剛剛已經過去了,姨娘的目的也達到了。”
重活一世,曾經,楚千塵覺得自己已經什麼都看開了,對於薑姨娘這個親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早在前世遇到顧玦後,她就已經慢慢地想明白了。
所以,這一世,她也從來沒打算去質問薑姨娘什麼,更沒打算從她那裡去獲取什麼母愛親情,她隻是冷眼旁觀,萬事由心,做她認為她該做的事,隻求無愧於心。
但是,這短短的一個月,她才發現原來她前世窺知的薑姨娘才不過十之一二。
看著親娘一次次地刷新自己的底線,楚千塵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憋悶。
這種感覺,她也無人可以傾訴。
沈氏愣了一下,楚千塵雖然沒明說,但是她的言下之意顯而易見,她在告訴自己,薑姨娘這是在玩苦肉計,今日的走水也是薑姨娘自己折騰出來的。
沈氏本來就有幾分懷疑,隻是懶得去管,楚千塵這麼一說,也算是證實了她心裡的猜測。
說句實話,楚千塵能看出薑姨娘的心思,她並不奇怪,這個孩子一向聰慧機敏,但是,她沒想到楚千塵會毫不保留地告訴她。
所以,這孩子對自己應該是信任的吧。
想到這一點,沈氏的心裡暖暖的。
陳嬤嬤正在給楚千塵斟茶,聞言,斟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二姑娘,喝茶!”陳嬤嬤親自給楚千塵上了杯玫瑰花茶,看著她的眼神更複雜。二姑娘確實是個明白人,可偏生攤上了這麼一個親娘!
沈氏欲言又止,看著楚千塵的眼神又柔和了幾分。
楚千塵的神情依然平靜,雲淡風輕,仿佛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是,沈氏知道,楚千塵曾經有多麼依賴薑姨娘,而薑姨娘的所作所為一次次地讓她冷心,把她遠遠地推開了。
沈氏不由有些心疼這丫頭,任何一個兒女對於自己的親娘都會有一種天然的孺慕之情,這丫頭的心裡該有多難受,才能這麼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
她才十三歲而已!
沈氏突然站起身來,坐到了楚千塵的身邊。
楚千塵怔了怔,抬眼看去,而下一刻,沈氏就動作溫柔地把她攬在了懷裡。
楚千塵的肩膀僵了一僵,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兩世為人,從來沒有人與她這麼親近過……
沈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楚千塵能感覺到她溫暖的體溫隔著幾層布料傳了過來,鼻端聞到她身上一股清新如蘭的熏香味。
不知不覺間,楚千塵放鬆了下來,眉目舒展。
這種感覺似乎也不錯。
“母親,”楚千塵垂著眼簾,模樣溫順如小羊,喃喃說道,“你說,這世上,會不會有親娘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沈氏心頭猛地一跳,耳邊似近還遠地響起了自己的聲音:“阿菀,你說會有母親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嗎?”
就在不久前,她也問過這個同樣的問題。
再看窩在她懷裡的楚千塵,不知為何,沈氏心裡湧起了一條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滋味。
“塵……”
她正要再開口,就被一個女音遠遠地打斷了:“娘!”
楚千凰快步從東南方走了過來,氣息略微有些急促,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娘,二妹妹,你們在這兒啊!”
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與沈氏依偎在一起的楚千塵,眼中掠過一抹暗芒。
楚千塵從沈氏的懷裡抬起頭,她有些羞澀,又有些留戀。
“娘,您對二妹妹這麼好,我都有些吃醋了。”楚千凰再沈氏的另一邊坐下,親昵地挽著她的手臂,撒嬌地噘了噘嘴。
沈氏被女兒逗得忍俊不禁,輕撫了下她的鬢角,笑道:“娘對你也很好。”
楚千凰用力點點頭,有些羞澀的孩子氣,話鋒一轉道:“娘,二妹妹,快開席了,我特意來叫你們過去呢。”
“那我們走吧。”沈氏就站起身來,優雅地撫了撫自己的衣裙。
楚千塵與楚千凰都隨沈氏先去了戲樓,請示了太夫人,才招呼著大家移步今天的席宴廳。
今天的賓客除了二皇子顧南昭,還有侯府出嫁的幾個姑奶奶以及她們的夫婿兒女,把廳堂擠得滿滿當當,熱熱鬨鬨。
也就是楚令霄晚到了一步,換了一身簇新的湖藍衣袍,眾人隻以為他是去更衣,都沒在意,也包括太夫人。
她今天是壽星公,無論是沈氏、楚令霄,還是侯府的下人們都默契地沒有告訴太夫人清輝院走水的事。
正午,席宴準時開始,各種山珍海味、雞鴨魚肉、瓜果菜蔬一樣樣地由丫鬟們呈了上來,可說是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不僅如此,沈氏還安排了樂伎在外頭的一個涼亭裡奏琴彈琵琶。
賓客們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偶爾品茶賞樂,一個個都頗為愜意,讚不絕口。
壽宴直到下午未時過半才結束。
席散後,沈氏帶著楚千凰與楚千塵送走了客人們。
“大嫂,那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登門拜訪。”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美婦笑著對沈氏道彆,目光忍不住在楚千塵的身上打了個轉,又對另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衣少婦,“五妹妹,反正我們順道,乾脆我送你一程。”
“三姐,那我可不跟你客氣了。”青衣少婦,也就是楚五娘,從善如流地上了楚三娘的馬車。
上了馬車後,楚五娘還忍不住挑起馬車的窗簾,多看了楚千塵一眼,用隻有她們姐妹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三姐,你說大嫂今天是不是待塵姐兒格外不同?”
姐妹倆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楚三娘頷首道:“是啊,我方才瞧著,與凰姐兒都沒兩樣了。”
楚五娘停頓了一下,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我聽說,貴妃有意從幾個侄女中給二皇子擇一個側妃,三姐,你說是不是……”
“八九成了。大嫂今天應該是在帶著她學著待客呢,這丫頭以前被她那個姨娘教得上不了台麵,性子畏畏縮縮的,要是就這麼做了二皇子側妃,丟的還不是我們楚家的臉!”
“那是!”
姐妹倆說話的同時,目光透過馬車的窗口看向了朝儀門走來的二皇子顧南昭。
顧南昭在楚家幾位公子姑娘的簇擁下來到了沈氏跟前,彬彬有禮地含笑道:“大舅母,我想帶幾位表弟表妹出去走走。”
“母親,現在時間還早,我們想去附近走走。”楚千凰接口道,笑容明媚。
這隻是小事而已,沈氏當然不會掃顧南昭的麵子,笑著點頭道:“殿下,你們年輕人去玩吧。”
“凰姐兒,可彆太貪玩了,宵禁前回來記得回來。”沈氏對著女兒額外叮囑了一句。
楚千凰笑著應下,一派小女兒的明快爽朗。
楚千菱也在,臉上依舊蒙著麵紗,麵露喜色,右手下意識地摸上了纏著紗布的左手。
表哥待她還是很好的,也肯帶她去求醫。
隻是……
楚千菱抬頭看向了沈氏右手邊的楚千塵,眼神又陰沉了兩分。
顧南昭微微一笑,笑若春風,“大舅母放心,我會平安把幾位表妹送回來的……”說著,顧南昭目露希冀地看向了楚千塵,想喚上她一起去。
楚千塵察覺到他的目光,直接退到了沈氏的身後。
她對他無意,自然不會給他一絲一毫誤會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