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沐稱心如意了,就想撤退,可誰想,沈氏又道:“沐哥兒,後天去玩前,你可要把今明的功課都做好了。”
“塵姐兒,要是他沒做完功課,你就彆理他。”
沈氏用玩笑的口吻說道,雍容秀麗的臉上笑意盈盈,其實是把楚千塵也拖下了水,楚千塵既然要帶楚雲沐出去玩,那當然得看著他的功課。
當楚雲沐對上楚千塵的鳳眼時,心裡咯噔一下:他逃過了母親的管教,卻終究逃不過二姐的“魔爪”!
他是讓二姐帶他出去玩,可不是讓二姐看他功課的啊!
楚雲沐咽了咽口水,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的預感應驗了,接下來的一天半,他就被楚千塵盯上了,除了吃飯睡覺,都在讀書、寫字、背書。
直到後天一早,他整個人又覺得活了過來。
這一天,楚雲沐起了個大早,沒吃早膳就衝去了琬琰院,生怕去晚了會錯過熱鬨。
於是乎,兩人的早膳都是在馬車上吃的。
幸好陳嬤嬤對楚雲沐的性子了解得很,早就提前備好了食盒,裝的都是適合拿在手上吃的點心,比如皮薄肉嫩的小籠包、香甜鬆軟的糖霜小米糕、皮酥內軟的奶油炸糕等等。
馬車裡,香氣四溢。
等馬車抵達南城門附近時,他們也吃完了早膳。
陳嬤嬤朝外麵的街道看了一眼,笑道:“二姑娘,四少爺,奴婢今天特意訂了福瑞茶樓臨街的雅座,那裡視野好得很,往下看可以把整條南大街看得一清二楚。”
陳嬤嬤安排得很妥當,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們沒到南大街,馬車就變得越來越慢,到後來寸步難行。
外麵都是嘈雜的人聲,或近或遠,傳入馬車中:
“前麵怎麼這麼多人?”
“你們還不知道嗎?今天有進京來朝貢的番邦人到了,叫什麼西族的!”
“不是說要中午才到嗎?我還想著趁番邦人沒來,先趕緊出城呢。”
“……”
楚雲沐連忙挑開窗簾往外麵看,隻見前方的街道上擠滿了人,熙熙攘攘,喧嘩熱鬨。
楚雲沐急了,嘰嘰喳喳地說道:“幸好我們出來得早,否則就錯過了。”
“這馬車是走不了,二姐,我們走過去吧。”
“老李,快停車!”
其實就算是楚雲沐不喊停車,這馬車的速度幾乎也就跟龜爬的沒兩樣了。
楚雲沐一把拉起楚千塵的一隻手,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
見這裡人多,楚千塵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一刻也不鬆開。
南城門方向沸騰了起來,激動的喊聲如海浪般自南至北地傳來:“來了,來了,番邦人來了!”
街上的眾人皆是眸放異彩,一個個好奇地伸長脖子往城門的方向看著,也包括楚雲沐。
人未到,花先到。
不一會兒,就見一片片大紅花瓣被風吹了過來,半空中下起了一片細碎的花瓣雨。
隻不過,不同於那天顧玦進城,是京城百姓自發拋的花,今天撒花瓣雨的是那些進城的番邦人。
百姓們都自發地往街道兩邊靠,就見幾頭裝有華麗馱鞍的駱駝魚貫地朝這邊走來,體型高大的駱駝背上坐著一個個白衣白帽、隆鼻深目的異族人,手裡大都捧著一個花籃,正往空中撒著花瓣。
空氣中彌漫著起一股馥鬱的花香,還有那一隻隻駝鈴隨著駱駝的走動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駱駝隊的後方,跟著一支車隊,一輛輛與中原迥然不同的華蓋金漆馬車徐徐前行,在陽光的照耀下,那華麗的馬車閃著金燦燦的光芒,奢華異常。
圍觀的百姓們全都精神亢奮,番邦外族來京朝貢,代表著大齊的日益強大。
大齊強,則百姓安。
街道上,人聲鼎沸。
當那幾頭駱駝從姐弟倆身前走過時,楚雲沐簡直都舍不得眨眼了,小臉像是在發光,他仰頭指著駱駝說道:“二姐,你看,是駱駝,比馬要高大多了!”
楚千塵也在笑,卻是因為楚雲沐,漂亮的眉眼也隨之變得柔和,眸光瀲灩。
那支異族人的隊伍漸漸地走遠了,隻餘下那滿地的花瓣與空氣中的花香。街道上的氣氛還沒有冷卻下來,圍觀的路人有些意猶未儘。
後方有一個婦人尖著嗓子說道:“這些番邦人怎麼穿白衣服戴白帽,活似披麻戴孝似的,也太不吉利了!”
“就是就是。聽說那些西域的番邦人不是有什麼藍眼睛、綠眼睛、黃眼睛嗎?我瞧著剛才那些人好像都是黑眼珠。”另一個男子粗聲道。
楚雲沐聽著心有戚戚焉,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很快,又有一個老者反駁道:“番邦人又不是都長著奇奇怪怪的眼珠子,聽說這安西族的人就是鼻子比我們漢人高,眼窩比我們深……”
“是了,好像東北那邊有幾個部落,那裡的人有不少藍眼睛、綠眼睛的……”
“……”
原來是這樣。楚雲沐聽得起勁極了。
可惜,周圍的人在說說笑笑間開始散去了。
原本人山人海的街道上沒一會兒就變得稀稀落落,頗有種人走茶涼的清冷。
熱鬨看完了,可是難得出府一趟的楚雲沐還舍不得回去。
他往周圍看了一圈,想起方才在來的路上見過一個茶攤,就指著來時的方向,提議道:“二姐,我渴了,我們去前麵那條街的茶攤喝杯涼茶好不好?”
楚千塵低頭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看得楚雲沐幾乎都開始心虛了,琢磨著是不是再拿幾個草編貓狗哄哄楚千塵,就聽楚千塵爽快地說道:“走吧。”
楚千塵牽著楚雲沐的小手往那個茶攤的方向走。
為了今天的外出,楚千塵昨晚就替楚雲沐挑好了衣袍,今天姐弟倆穿著差不多顏色的衣裳,都是天水碧色的,簡單素淨,隻在袍角、裙角以及襴邊的地方繡了些花紋,看著像是尋常小戶人家的公子姑娘。
姐弟倆很快就來到了街尾的那個茶攤。
這是路邊的一間小茶攤,以青色的油布搭了個棚,不過六七張桌子而已,此刻桌椅已經被茶客占了一半。
楚雲沐生怕楚千塵反悔,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坐下了,小大人地叫了兩壺涼茶。
老板應了一聲,很快就給他們上了涼茶。
楚雲沐根本就沒在意涼茶,目光灼灼地望著隔壁。
茶鋪旁有四五個人正在表演雜耍,先是一個年輕人表演了吞劍,之後一個十來歲的紅衣少女在九重案上身姿輕盈地表演倒立,她纖細的腰身柔韌如柳枝,輕而易舉地反身折腰,彎折出一個個不可思議的姿態,身段柔軟得不可思議。
“厲害!”
楚雲沐愉悅地鼓著掌,拍得掌心都紅了。
當雜耍班子養的那隻猴子拿著一頂草帽來討賞時,楚千塵遞了一塊碎銀子給他,清澈的鳳眸中寫著了然。
陳嬤嬤當然也看明白了,四少爺哪裡是來喝涼茶的,他根本就是想來看雜耍吧。
楚雲沐對著楚千塵嘿嘿地笑,接過那塊碎銀子往猴子捧的草帽裡丟。
那隻猴子也是個會看臉色的,捧著草帽輕盈地往楚雲沐身前的桌子上一跳,繼續用。
它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茶壺,茶壺傾倒,裡麵的涼茶從壺口流淌了出來,朝桌邊蔓延過來……
楚雲沐霍地起身,連忙想躲,他起得急,身子撞到了後方的長凳,發出“咯噔”的聲響。
他坐的這把長凳撞到了後方的長凳,引來一陣粗魯的咒罵聲。
楚雲沐轉頭一看,這才發現他身後的桌子不知何時坐了一桌人。
距離楚雲沐最近的一個虯髯胡站了起來,足足有八尺高,身材高大魁梧,他的胸口赫然是一灘淡褐色的茶漬,在他湖藍色的衣袍上分外醒目。
虯髯胡細長的眼眸狠狠地瞪著楚雲沐,銳利而又凶悍
那猴子知道自己闖了禍,捧著草帽一溜煙地跑了,也顧不上找其他茶客討賞銀了。
茶棚裡的氣氛一僵,其他茶客們也朝楚雲沐與那個虯髯胡望了過來,大多是憂心忡忡。
兩邊的戰鬥力實在是相差甚遠。
楚千塵與楚雲沐姐弟倆,一個是姑娘家,一個是小孩,瞧著手無縛雞之力,相比下,這三個番邦人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真要對上了,吃虧的人肯定是這對姐弟。
“#¥%*&……”虯髯胡嘰裡呱啦地咒罵著,抬起手就想往楚雲沐臉上招呼……
楚雲沐因為沒聽懂對方的話,愣了一拍。
幸好,坐在他右手邊的楚千塵眼明手快地拽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了身旁。
楚雲沐沒聽懂,楚千塵卻是知道對方是在說南昊語,看來這個人是南昊人。
前朝末年,朝廷腐敗,民不聊生,大齊朝的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打下了半壁江山。不得已,前朝的末代皇帝退到了長江以南,定都臨城,史稱南魏,然而這南魏不過維持了半年,就被烏訶氏所滅,烏訶氏建立了大昊朝,與大齊臨江而對。兩國國力相當,南昊可遠不是安西族那種邊陲小族可以比擬的。
北齊與南昊的關係極其微妙,在北齊剛建國的三十年,兩國大小紛爭不斷,直到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時,兩國才達成了停戰協議。
這二十年來,兩國雖然暫時相安無事,可誰也不知道這種和平何時會打破。
這次的萬壽節,南昊那邊也派了使臣前來為皇帝賀壽,不過南昊的使臣在半個月前就到了。
很顯然,這幾人可能就是使臣隊的一員。
“小兔崽子,還敢躲!”虯髯胡怒氣衝衝地以南昊語又罵了一句,大步朝楚千塵與楚雲沐逼近,一手指著楚雲沐的鼻子,大有不教訓楚雲沐一頓就不肯撒手的架勢。
楚千塵上前半步,把楚雲沐護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摸出了幾根銀針,藏在指間。
她的身手雖然遠不能跟雲展他們相提並論,但是她前世也是跟王爺學過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的。
王爺說了,姑娘家力氣不如男子,更是要多學一點傍身,讓彆人吃虧,總好過自己吃虧。
楚千塵抿著唇,身姿筆挺地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卻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勢。
那虯髯胡根本就沒把楚千塵這個身高直到他肩頭的小姑娘家家放在眼裡,繼續逼近,手猛地伸了出去,朝楚千塵逼近……
“多摩。”
這時,一個溫潤清越的男音響起,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宛如山澗清泉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