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是楚令霄來了,驚訝地麵麵相覷。
太夫人緊緊地皺起了眉頭,照她看,兒子就該在榻上好好養著,怎麼就出門了呢!
劉氏勾了勾唇角,充滿惡意的目光不時射向沈氏。
她可聽說了,楚令霄這次十有八九要瘸了,瘸子雖不至於被奪爵,可將來也尋不到什麼好差事了。
楚令霄下半輩子算是毀了,隻能空守著一個爵位,沈氏外表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心裡怕是早就急壞了吧。
然而,沈氏從頭到尾,看也沒看劉氏一眼,自顧自地飲著茶,仿佛楚令霄的到來根本影響不到她半分。
湘妃簾被丫鬟“刷”地打起,緊接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推著輪椅進來了,輪椅上坐的人正是楚令霄,他身上的錦袍下,明顯可見那纏著夾板與繃帶的左腿。
楚令霄滿臉陰沉,看著比太夫人還要憔悴,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襯得他周身的氣質越發陰鷙。
楚令霄看也沒看太夫人以及其他人,怨毒的視線朝沈氏望了過去,怒聲道:“沈芷,你這個毒婦!”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都是你故意害姍兒對不對?你到底在十全膏裡加了什麼?”
楚令霄一早就得了丫鬟的稟,說是薑姨娘身有不適,不能來侍疾了。
他擔心薑姨娘,就讓人抱著他上了輪椅,親自去清輝院看了薑姨娘,這才知道她的額頭出了一片詭異的紅疹子,又熱又燙,原因是因為她往額頭塗了十全膏。半夜時,薑姨娘就想請大夫,可是沈氏沒給她叫。
楚令霄一下子就聯想起之前沈氏在他摔斷腿後對他的冷嘲熱諷,怒火中燒。他認定沈氏是故意的,又跑來了榮福堂興師問罪。
太夫人被楚令霄尖銳的聲音喊得額頭一陣陣的抽痛。
她從王嬤嬤那裡聽過幾句,隻知道薑姨娘半夜鬨著要請大夫,沈氏一早也讓人給請了,至於具體薑姨娘是哪裡不適,她就不清楚了。
“阿霄,你到底在說什麼?”太夫人耐著性子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楚令霄就憤憤地把薑姨娘出紅疹的前因後果說了。
劉氏這下也沒心思裝喝茶了,聽得是津津有味,隻等著看長房的好戲。哈哈,最好長房狗咬狗,那麼,這出戲就更有趣了。
既然楚令霄自己不要臉,沈氏也不會替他藏著掖著。
她半點不給麵子地淡淡道:“楚令霄,你從沐哥兒那兒偷走的是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你還想往我身上潑臟水!”
她語調犀利,目光清亮,就如同一麵鏡子讓楚令霄的心思無所掩飾地映了出來。
“你……你這個蛇蠍毒婦!”
楚令霄憤怒地瞪著沈氏,積累了幾天的怒意在這一刻如火山般爆發了出來。
他氣得失去了理智,一時忘了自己還傷著腿,朝沈氏撲過來。
可是,他才起身,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狼狽地摔在地上。
摔下去時,受傷的左腳也難免被磕碰到。
這一下,是真痛。
楚令霄再次嘗到了斷骨之痛,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太夫人心疼壞了。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她連忙道:“快,你們還不趕緊把侯爺扶起來。”
推輪椅的婆子一個人扶不起楚令霄這麼個大男人,又趕緊去叫彆的婆子。
楚令霄的疼痛換不得沈氏一點心軟,她想到的是她的兒子所遭受的罪過。
沈氏連眉梢都沒動一下,閒閒道:“侯爺,你這腿啊,再這麼折騰,當心截肢了。”
“雖然侯爺已經承爵,但要是截了肢,說不定皇上要奪爵的。”
她看似在勸,其實句句戳楚令霄的心。
殘疾者不能襲爵,楚令霄若是在戰場上被敵軍所傷,所以缺胳膊少腿,皇帝非但不會奪爵,還得嘉獎,可是楚令霄身上的這樁“意外”就顯得有些難看了。
惹怒了皇帝,總可以治楚令霄一個內帷不修。
劉氏倒是心念一動,要是皇帝奪了楚令霄的爵,這永定侯府還沒有世子呢,會不會把爵位給他們二房呢?
楚令霄終於在兩個婆子的攙扶下,坐回了輪椅上。
他額頭上冷汗密布,一手緊緊地捏住了輪椅的扶手,瞪著沈氏咬牙切齒道:“沈芷,你竟然咒本侯!!”
楚千凰有些坐立不安,親自去給楚令霄擦汗,安撫道:“父親,你消消火,彆跟母親賭氣。”
楚令霄更怒,“你沒看到你母親方才說的什麼話嗎?!”
眼看著空氣中火花四射,其他幾房的人皆是默然。
“啪!”
屋子裡突然響起一陣重重的拍案聲。
茶幾上的果盆震了一震,那些荔枝從果盆上滾落一直散落在地,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你們夠了沒!”太夫人氣得臉色發青,怒道,“兩個人都少說幾句!”
太夫人嘴裡說的是“你們”,仿佛在同時斥責楚令霄和沈氏兩人,其實她心裡自然是心疼兒子的,覺得沈氏真是太過份了。
無論他們夫妻倆之間到底有什麼齟齬與誤會,沈氏為人妻者難道不該以夫為尊,讓著夫婿幾分嗎?她甚至還把什麼截肢都掛嘴上了,這是在咒楚令霄嗎?!
太夫人生怕楚令霄的腿真養不好,不免遷怒了薑姨娘,對著王嬤嬤道:“王嬤嬤,你去趟清輝院看看薑姨娘,看看她是毀了容,還是爛了臉……都這麼大人了,也不知道個輕重!”
“既然病了,那乾脆就彆出院子了!”
太夫人直接給薑姨娘下了禁足令,在她看,薑姨娘不就是臉上發疹子嗎,哪有楚令霄的腿重要!
她心裡覺得薑姨娘未免也是小家子氣,為這麼點事就驚動了楚令霄,是嫌他的腿傷得還不夠重嗎?
王嬤嬤領命退下。
太夫人也想罵沈氏,可又忍下了。
她的隱忍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現在連太醫院的太醫都說楚令霄的腿傷沒希望了,說他肯定會瘸。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濟世堂那位神醫了,但是侯府的人去了幾次神醫都不在,偏偏自家此前又得罪過濟世堂,濟世堂怕是也不願意幫侯府牽線搭橋。
所以,太夫人想到了沈氏的妹妹靖郡王妃沈菀。
沈菀的女兒在濟世堂求醫也有一個月了吧,沈菀肯定與神醫有了一些交情,那麼楚家也許可以通過這條線請來那位神醫。
本來,太夫人是打算今天跟沈氏提的,結果楚令霄卻鬨了這麼一通,把氣氛鬨僵了。
顯然,現在又不是合適的時機了。
太夫人攥了攥手裡的流珠串,心裡也怪兒子衝動,可即便這樣,她依舊希望沈氏看著兒子這飽受傷痛之苦的樣子能夠心軟……就算沈氏不心軟,也還有凰姐兒和沐哥兒。
太夫人定了定神,軟言勸道:“你們倆啊,年歲加起來都是年過半百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上次沈氏說的那番話話雖然絕情,但是太夫人隻以為那是因為夫妻吵架,沈氏在賭氣而已。
太夫人看向了楚令霄,假意斥道:“阿霄,你也是,阿芷是什麼性子你還不了解嗎?她性子一向直,怎麼會耍這種陰私手段!”
她說話的同時,對著楚令霄使著眼色,楚令霄本想反駁太夫人的,但是終究還是克製了下來。
楚令霄薄唇緊抿,捏著輪椅扶手的手更用力了,心裡不以為然:
沈氏性子直?!她分明就是驕橫才對!
楚令霄心裡已經認定了這一切都是沈氏的陰謀。
恐怕沈氏早就猜到他盯上了十全膏,她就在那罐十全膏裡動了手腳,故意給楚雲沐用十全膏,就是以兒子為誘餌來誘他上勾。
他大意了,上了沈氏的當。
他拿走了那罐有問題的十全膏,反而害了他的姍兒!
沈氏這個女人,就是毒婦,她的心思實在是太惡毒了,竟然如此周折地設計了這麼一個局,就因為她嫉妒姍兒,因為她容不下姍兒!
楚令霄越想越恨,越想越憎,但是,他也明白太夫人的意思,為了他的腳,他現在不能跟沈氏撕破臉。
他抿唇不語,似乎默認了太夫人的話。
太夫人露出親切和善的笑,對著沈氏動之以情,道:“阿芷,你看阿霄的腿傷成這樣,他這次是遭了大罪了,心裡苦悶,才會一時忘形……”
然而,沈氏不想陪他們玩什麼相敬為賓的遊戲,敷衍地說道:“母親,我還有中饋要忙,就先出去了。”
太夫人與楚令霄的麵色霎時一僵。
楚千凰微啟唇,想說什麼,就聽沈氏招呼道:“凰姐兒,塵姐兒,你們也來。”她把那對雙胞胎庶女也叫上了,“還有,舞姐兒和螢姐兒。”
楚千凰沒出口的話終究是咽了回去,和楚千塵一起隨沈氏離開。
楚千舞與楚千螢有些無措,看看太夫人與楚令霄,又看看沈氏,還是跟著沈氏走了。
出了榮福堂後,沈氏停下了腳步。
她自是看得出雙胞胎眼中的忐忑,態度一如既往的溫和,笑道:“針線房那邊的夏衫快做好了。今年天氣熱,我想著乾脆再加做兩身夏衫,晚點我讓針線房拿料子給你們挑。”
沈氏這兩句話中透著委婉的安撫,意思是,她就算與她們父親不和,但依舊是她們的嫡母,不會虧待了她們。
雙胞胎麵麵相看,如釋重負。
嫡母一向性子好,對於庶女們也是不偏不倚,比起其他幾房,她們的日子明顯好過多了。她們也就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嫡母與父親鬥氣,遷怒到她們身上。
姐妹倆總算放心了,打算回去就跟她們姨娘說。
“謝謝母親。”姐妹倆喜滋滋地謝過了沈氏。
她們不過才十歲,正是愛美的年紀,想著又有新衣裳可以添,皆是喜笑顏開。
沈氏又道:“凰姐兒,塵姐兒,你們倆的年紀也不小了,從今天起,就跟在我身邊學著怎麼掌中饋。”
雙胞胎聞言,不由露出了羨慕之色。
她們是楚家的姑娘,平日裡自是有族裡的閨學可以讀書,可以學習琴棋書畫,可是中饋這些就不是閨學能學的了。
勳貴世家給子孫娶妻,大部分都要娶嫡女,就是因為母親都會手把手教女兒怎麼夈理中饋,怎麼管家,庶女在這一點上是永遠比不上嫡女的。
所以,那些個勳貴世家通常都不會給族中出色的子弟娶庶女,也怕庶女小家子氣將來教導不好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