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穿得是一身嫣紅色繡芙蓉花的襦裙,鮮豔的料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襯得她肌膚如玉,人比花嬌。
“塵姐兒,過來坐。”沈氏對著她招了招手。
經過楚千塵去更衣的這一盞茶功夫,沈氏已經整理了思緒,冷靜了不少,柔聲寬慰道:“這件事……你彆急。”
“母親,我不急。”楚千塵在沈氏對麵坐下,微微一笑,給了她一個甜笑,“我來給您沏茶吧。”
她順手拿起了爐子上的紫砂壺,動作嫻熟地燙杯、洗茶、衝泡、封壺、分杯……一整套泡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優雅從容,又有幾分剛柔兼備的氣度。
美好得像一幅畫!
沈氏怔怔地看著楚千塵的一舉一動,心情複雜。
本來,她早就想好了,要尋合適的機會問問楚千塵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她想把這丫頭記到自己的名下,給她尋一門好親事的,沒想到這旨賜婚聖旨來得實在太突然了……
事情驟然間變得有些麻煩了。
這時,楚千塵沏好了茶,親自給沈氏奉茶,“母親,喝茶。”
她唇畔噙著一抹淺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笑容嬌豔,氣定神閒。
可是看在沈氏眼裡,覺得楚千塵是怕自己擔心,才會如此。
她不過一個未滿十四歲的姑娘家,忽然遇到這種事,又怎麼可能不慌!
沈氏接過青花瓷茶盅,放在了一邊,握著楚千塵的素手,有條不紊地說道:“塵姐兒,雖然說天子金口玉言,可這樁婚事也未必沒有周旋的餘地。”
“但凡還沒有立婚書,這件事還不一定會成,我會想想辦法的。”
“有我在,不會讓你不明不白就嫁了的。”
沈氏心裡琢磨著,明天一早她就回娘家問問情況。
就算楚千塵迫不得已要嫁進宸王府,那也必須得三書六禮!絕對不能隨便一抬轎子就抬進王府去。
沈氏心疼地看著楚千塵。
“母親,您放心,我沒事的。”楚千塵一雙清澈明淨的鳳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沈氏的眼睛,神色鄭重。
她說這句話自是有她的底氣,不就是區區一道賜婚聖旨嗎?總有辦法解決的,先看看薛風演他們怎麼說吧。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皇帝知道王爺出京了。
楚千塵指著那青花瓷茶盅,話鋒一轉:“母親,這泡茶的水是我花了好幾天才收集的荷花、荷葉上的露水,茶水清淨甘美,而且還帶有荷花的沁香,您可一定要試試。”這水還是她今天一早讓人送來正院的。
“那我可有口福了。”沈氏笑著端起了茶盅,吹了吹漂浮在茶湯上的浮沫,慢慢地聞著茶香,“果然帶有一股清雅的荷香。”
接著,她輕呷了一口茶水,隻覺入口清香甘醇,讚道:“好茶!”
茶是好茶,可沈氏根本沒法靜下心來品茗,心裡始終有一根刺,刺得她微微地痛:塵姐兒這孩子明明那麼好,她配得起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偏偏這孩子命運多舛。
宸王固然身份高貴,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楚千塵這一嫁隻會苦不堪言。
於宸王,楚千塵是庶女,身份低微,又是皇帝硬塞過去的,根本討不了喜,還會被宸王遷怒。
於皇帝,楚千塵一旦嫁了過去,那就是宸王府的人,將來若是宸王府有事,楚千塵也會跟著一起受罪。皇帝一向高高在上,帝王無情,當他要治罪楚千塵時,壓根兒不會去想這是他自己賜的婚。
在外人看來,皇帝都當眾親口說了,楚千塵這是給宸王衝喜,就算嫁過去,“衝喜”兩個字也會伴她一生,永遠被人指指點點,成為話柄。
而楚家……
想著楚家,沈氏就覺得心寒,楚家本該是楚千塵的靠山,本該為楚氏女撐腰,可從楚令霄和太夫人的態度就知道,楚家不會給楚千塵撐腰的,甚至巴不得和她撇清乾係。
楚千塵看得出沈氏還在擔心自己,心中淌過一股暖流:至少楚家還有沈氏與楚雲沐。
她正色道:“母親,這婚事不會成的,您覺得宸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楚千塵抿唇微笑,眸光燦燦。
王爺並不是什麼軟性子,會任由皇帝擺布他的婚事。
這件事隻是皇帝一廂情願,必是成不了的。
讓她在意的是,皇帝這道賜婚聖旨到底是什麼用意,他為什麼會選自己給王爺衝喜?皇帝應該並不知道自己是大夫,所以,他挑上自己的理由是什麼?
“宸王……”沈氏喃喃道,腦海裡浮現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
自宸王十五歲去北地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宸王。
她隻是聽父親誇過宸王聰明絕頂,有雄才偉略,說隻要有宸王在,就可以保大齊一日太平安穩。
正因為宸王出色,沈氏反而更擔心:越是出色的人往往孤高,目下無塵。
她也怕楚千塵成為宸王與皇帝博弈的一枚棋子。
他們那些個天之驕子,又怎麼會在意楚千塵一個小女子的前程。
沈氏眸光閃爍,端起茶盅又放下,啞著嗓子道:“塵姐兒,就算這次的賜婚不成,你以後的婚事也難了。”
皇帝的這道賜婚已經讓楚千塵與宸王扯上了關係,以後楚千塵再想談婚論嫁,京城的那些世家恐怕都會斟酌一二,怕犯了皇帝和宸王的忌諱。
也正因為此,沈氏才如此痛心。
“那不是正好!”楚千塵笑眯眯地說道。
沈氏怔了怔,耳邊又響起了那日楚千塵曾跟她說過:“母親,我沒有成親的打算。”
可是,沈氏隻覺得酸楚:塵姐兒恐怕是不想讓自己為她擔心。她很可能有了心儀之人的,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怕是更不敢說出口了……
她的性子外柔內剛,她不想說的,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說。
也罷,事情總要一件件來。
沈氏在心裡對自己說,天無絕人之路,先把塵姐兒和宸王的賜婚了結了再說。反正塵姐兒年歲還不大,最多等退婚後,她多留這孩子幾年就是了。
“夫人,”屋外傳來冬梅恭敬的稟報聲,“大少爺來了。”
沈氏猜到楚雲逸應該是擔心楚千塵,道:“讓他進來吧。”
她話音才落下,就聽另一個聲音激動地接口道:“那四少爺也要進去!”
男童奶聲奶氣的聲音透著一絲絲不服氣。
楚千塵失笑,湊趣道:“那四少爺也進來吧。”
很快,湘妃簾被人從外麵打起,楚雲沐率先衝了進來,好似一陣風似的,手裡還抓著那道聖旨。
緊跟著,楚雲逸健步如飛地也走了進來,形容間帶著幾分急切。
當他看到坐在茶案邊的楚千塵時,不由怔了怔。
他記得分明,方才接旨時楚千塵明明穿的不是這身衣裳,這才一會兒功夫,她怎麼就換了衣裳?
難道是她方才哭過了,弄臟了衣裳?
楚雲逸細細地打量著楚千塵的眼睛,總覺得她眼角微微發紅,在心裡對自己說,她肯定是哭過!
沈氏注意到楚雲逸的目光,微微地笑,心道果然。
“母親,二姐,”楚雲逸先行了禮,然後清清嗓子,彆彆扭扭地說道,“我剛才出去打聽過了。”
“今天,皇上曾帶著不少人從校場去了一趟宸王府,回來以後,就招了玄淨道長覲見……”
“據說,宸王病得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了,皇上還宣了太醫給宸王看病,太醫們都說宸王沒救了,所以皇上才求助玄淨道長。”
“玄淨道長給宸王算了一卦,說二姐的八字適合給宸王衝喜,也許可以救宸王。”
楚雲逸剛才是出府去找了平日裡交好的小夥伴們打聽了消息,一來想搞清楚這賜婚到底是怎麼回事,二來也是想查查宸王到底怎麼了。
“逸哥兒,你有心了。”沈氏溫和地對著楚雲逸一笑,心道:楚令霄這為人父者,連個十二歲的孩子都不如。
她轉頭看向楚千塵,笑容更溫和了,“塵姐兒,有我在呢。你看,逸哥兒也長大了,可以幫著打聽消息。”
沈氏想讓楚千塵知道,她並非一個人,她還有自己,還有楚雲逸。
是啊是啊,他很厲害的,比五歲的四弟有用多了。楚雲逸得意洋洋地昂了昂下巴,目光灼灼,自信地說道:“我在京中有不少人脈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我幫你再去打聽。”
“有我呢!”
他飛快地斜了膩在楚千塵身邊的楚雲沐一眼。
哼,他可不是為了楚千塵,他是想讓楚千塵知道他的厲害,為她對他的輕慢而後悔!
她早晚會心甘情願地跟他賠罪的,不過,他可沒那麼容易就原諒她把他掀翻的事!
楚雲沐歪了歪小臉,總覺得大哥的樣子有些眼熟……對了,他的夜影一口叼到他扔出去的樹枝,回來時就是這麼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還會炫耀地對天“狼嚎”一番。
楚雲沐覺得不服氣了,挺了挺胸道:“還有我呢!”
“楚千塵,我也可以幫你的!”
楚雲沐之前沒明白,但是剛才沈氏和楚千塵關在這裡的那會兒功夫,他把聖旨看了好幾遍,還問了丫鬟是什麼意思,這才明白剛剛父親與母親為什麼吵了起來。
楚千塵伸指在楚雲沐的額心輕輕彈了一下,“好啊,你幫我照顧月影好了。”
月影就是楚千塵從迦樓那裡討來的那隻小黑貓。
“包在我身上。”楚雲沐自信地拍拍胸膛,“它是夜影的小弟,我一定會看好它的。”
“那就交給你了!”楚千塵被他逗笑,“噗嗤”笑了出來,笑容明豔。
瞧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楚雲逸就覺得牙根泛酸,把丫鬟剛上的茶盅端了起來……
好燙!
他一不小心燙了舌頭,卻隻能強忍著閉上嘴,眉心微蹙。
見楚千塵朝他看來,他趕忙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舌頭又熱又痛。
唔,不會燙起泡了吧。
就在這時,湘妃簾再次被人撩起,陳嬤嬤快步進來了,稟道:“夫人,太夫人派人來傳二姑娘過去榮福堂。”
氣氛霎時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