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姨娘眼神幽深地盯著楚千塵,手裡的帕子幾乎被她揉爛了,清輝院走水那天的事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飛快地閃過。
那天,她就意識到了,楚千塵似乎和從前大不一樣了,但是,楚千塵過去這十幾年來一向孝順,對她百依百順,她隻以為楚千塵是一時想岔了,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此刻,她才確信,楚千塵確實變了……
楚令霄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回過神來,怒火中燒。
“二萬兩?”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瞪著楚千塵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
楚千塵她倒是有膽子開這個口!
他下意識地又提起了拐杖,想要打楚千塵。
楚千塵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閒閒地提醒道:“父親,您要是再折騰,怕是這輩子都離不了拐杖了。”
彆人不一定能看得出,可是楚千塵是醫者,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楚令霄的左腳傷得更重了。
楚令霄的左腳本來隻要好好養,也就是微微跛腳罷了,偏偏他不顧傷腳沒養好,就到處瞎折騰,這次又被皇帝杖責,棍棒之下,難免不慎打到傷腿,他的腿傷自然也更重了。
楚令霄原本隻覺得臀部疼痛難當,被楚千塵現在這麼一說,注意力也放回到腿上,感覺傷腿又開始作痛了。
那種疼痛感刺骨、鑽心般難熬。
太夫人也擔憂地看向了楚令霄,這才注意到兒子一直拄著拐杖站著,心疼地說道:“令霄,你快坐下。你的腿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又痛了?”
楚令霄今天剛挨了板子,根本就坐不下來,可他的腿沒養好,更不合適站著,小廝隻能往椅子上墊了又厚又軟的坐墊,薑姨娘親自扶著楚令霄坐下了。
對於現在的楚令霄而言,坐就如同一個酷刑似的,疼得他五官扭曲,齜牙咧嘴。
薑姨娘在他身旁柔聲寬慰著,溫言軟語,體貼倍至。
太夫人等人全都圍著楚令霄轉,噓寒問暖,又急匆匆地吩咐莊子裡的管事去請大夫。
對此,楚千塵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喝著琥珀剛奉上的新茶,無論是端起茶盅的動作,還是以茶蓋拂去茶葉的動作,都是那麼優雅,如同用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淡雅的茶香混著馥鬱的花香在亭子裡彌漫開來。
楚千塵隨口讚了一句:“琥珀,你泡茶的功夫有長進。”
“謝姑娘誇獎。”琥珀喜不自勝地福了福,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味道。
主仆倆言笑晏晏,與周圍太夫人、楚令霄、薑姨娘等人形成鮮明的對比,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這麼一個小小的亭子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薑姨娘一邊躬身給楚令霄按著穴道,一邊悄悄地看著楚千塵,腦海中浮現起一個繈褓中的小女嬰。
近十四年過去,小女嬰的模樣還深深地銘刻在她記憶中。
那小小的女嬰睡臉安詳,那長翹濃密的眼睫毛就像是梳篦一樣,微微發紅的肌膚細膩無瑕,嘴唇仿佛柔嫩的嬌花,似乎一碰就會壞似的。
歲月如梭,女嬰一天天地長大,從玉雪可愛的女童,身高一點點地抽長,又漸漸長成了一個明麗的少女。
就像枝頭開得正豔的芙蓉花一般。
薑姨娘直起了身來,順手從旁邊的枝頭摘下了一朵芙蓉花。
她的手將芙蓉花的花瓣一片片地扯下,目光依舊直直地看著楚千塵。
楚千塵隱約感覺了什麼,抬頭看了過去,準確地撞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柳葉眼,對方的眸底藏著一抹陰冷的怨毒。
下一瞬,薑姨娘又柔柔地笑了,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就仿佛方才的“怨毒”隻是楚千塵的錯覺罷了。
楚千塵挑了下眉頭,視線落在了薑姨娘手中那朵殘敗的芙蓉花上,長翹的羽睫顫了顫,似有什麼從她眸中一閃而過……隨即又歸於平靜。
“塵姐兒。”薑姨娘將手裡的那朵芙蓉花丟在了地上,朝楚千塵款款走去,她的繡花鞋恰好踩在那朵殘敗的芙蓉花上,在那蕩漾的裙擺下若隱若現。
她微微歎了口氣,歎氣聲才逸出唇角就被微風吹散了……
“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塵姐兒,但你隻是庶女,和宸王殿下可謂一個天一個地,這門親事太高攀了,你嫁去王府,恐怕是要受委屈的。”
“我每每想起,就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薑姨娘憂心忡忡地看著楚千塵,那微紅的眼角楚楚可憐。
楚千塵一霎不霎地凝視著薑姨娘,平靜的麵龐上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她靜了片刻,才頷首道:“是啊,姨娘說得是,這門親事實在太過高攀了。”
“所以,我還是得多置辦點嫁妝,有了嫁妝傍身,我將來在宸王府也受不了什麼委屈。”
“姨娘說,是不是?”
不待薑姨娘回答,楚千塵就自顧自地又道:“祖母,不如給三萬兩吧?”
薑姨娘:“……”
薑姨娘雙眸微張,還想說什麼,被太夫人一個冷冷的瞪眼,隻能閉上了嘴。
太夫人心裡很不痛快,本來是兩萬兩嫁妝銀子的,薑姨娘不過說了這麼幾句,就又多了一萬兩,她再說下去,豈不是要再加一萬兩?!
太夫人的眸色愈發深邃,心裡嫌惡楚千塵貪得無厭,另一方麵也怪薑姨娘連個女兒都管不好。
她定了定神,好聲好氣地跟楚千塵商量道:“塵姐兒,你跟著你母親學過幾天管家,也該知道這兩年的收成不好,府中子嗣眾多,花費一年比一年多,公中的現銀也不多,要拿出兩萬兩,那已經是東拚西湊。”
“而且,你下頭還有那麼多弟弟妹妹呢,他們也都大了,都要成家的。”
任太夫人說個不停,楚千塵但笑不語,隻是自顧自地喝茶。
其實,她的心思已經飄遠了。
距離婚期還有一個月,算算日子,半個月應該足夠薛風演他們聯係到王爺了。
她得儘快拿到這三萬兩嫁妝銀子,這銀子一旦入了她的口袋,不管將來如何,誰也彆想讓她把銀子吐出來。
王爺有一支弓弩隊,這些年,朝廷撥的軍餉不足,長年缺鐵矢,她前世聽蘇慕白、薛風演他們提過,最窮的時候常常在打掃戰場時要把那些鐵矢再回收起來,以後繼續使用。
打仗最燒銀子了,三萬兩銀子正好拿來給王爺補些鐵矢。
楚千塵美滋滋地笑了,唇角彎彎。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她的笑看在太夫人的眼裡,又是另一種感覺,隻覺得楚千塵是在示威。
太夫人眼皮跳了跳。
莫非楚千塵已經知道了皇帝下旨讓她明天進宮參加萬壽宴的事,所以才如此篤定他們必須要低頭。
沉默在涼亭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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