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第一胎生得艱難,等於是往鬼門關走了一回。
回想十幾年前的往事,她覺得那幾乎好像是前世的事了,“我那會兒也是想著反正事情都過去了,也不想您白白操心,就沒說。”
“都說生孩子就像在生死關走了一遭,當時,我足足痛了兩天兩夜,才把凰姐兒給生出來。凰姐兒剛出生時,哭聲就洪亮極了,穩婆說我生了個姑娘,我本想看看孩子的,可實在支撐不住,兩眼一閉,就暈厥了過去……”
穆國公夫人微微睜大眼,打斷了她:“你暈過去了?”
“是啊。”沈氏點了點頭,給了母親一個寬慰的笑,“我在昏迷的時候還看到了外祖母呢。外祖母跟我說,我還不到時候,硬把我推了回來。”
“等我張開眼後,才知道自己因為產後大出血,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是因為第一胎傷了身,所以後來調養了好些年才把身子調養好,那之後才又懷上了楚雲沐。
穆國公夫人心疼女兒,那時還派了一個懂醫術又會接生的婆子來照顧她,她的第二胎生得十分順利,如今,楚雲沐也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想著她的沐哥兒,沈氏的唇角不由彎了起來,安撫穆國公夫人道:“母親,說這些舊事做什麼,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穆國公夫人沒說話,垂眸凝視著茶盅中沉沉浮浮的茶葉,仿佛陷入了沉思。
當初,她從三女沈菀的口中,隻是知道長女第一胎難產,還大出血,九死一生,卻是第一次聽說她產後還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事。
少頃,穆國公夫人又抬起頭來,看向了沈氏,欲言又止,似在猶豫,似有些糾結,又似煩惱著什麼。
穆國公夫人微微啟唇,正要說什麼,就在這時,門簾被人打起,一個丫鬟匆匆地進來了,稟道:“太夫人,靖郡王妃來了。”
穆國公夫人動了動眉梢,神色間露出些許訝色。
她也不知道沈菀今天會來,本來是打算好好和長女說說話的。
她當然不可能對三女下逐客令,讓人把沈菀領來。
一盞茶後,沈菀就在一個丫鬟的引領下進了次間,她穿了一襲丁香色的襦裙,頭發隻挽了一個簡單的纂兒,隻插了一支赤金嵌八寶飛燕釵,打扮得十分隨意。
她的臉色略顯蒼白,神情沉鬱,目光對上母親與長姐時,臉上才有了笑,喚道:“母親,大姐姐。”
穆國公夫人也看得出沈菀有心事,但也沒急著問,對著她身旁的顧之顏招了招手,“七娘,快過來!”
顧之顏一手緊緊地攥著沈菀的裙裾,好似一根小尾巴似的牢牢地黏著沈菀。
小姑娘的麵龐白皙無瑕,五官精致,粉雕玉琢得好似一個瓷娃娃,隻是目光呆滯,對於穆國公夫人的召喚,恍若未聞。
穆國公夫人不禁在心裡暗暗歎息,心疼壞了。
沈菀輕輕地拍了拍顧之顏的肩膀,耐性地說道:“七娘,外祖母在叫你呢。”
顧之顏依舊無動於衷。
最後還是沈菀親自把顧之顏的手交到了穆國公夫人的手裡。
穆國公夫人心疼地說道:“阿菀,你不是讓玄淨道長給七娘做法了嗎?我上次瞧著七娘明明是好多了,怎麼現在……”
上回沈菀帶著顧之顏來國公府時,顧之顏明明會回應她的叫喚了,也會叫她外祖母了,可現在卻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呆呆木木的。
沈菀聽到玄淨的名字就來氣,撅著嘴道:“您就彆提玄淨道長了,我看他就是江湖騙子!”
自從上回玄淨道長給顧之顏第二次做法後,顧之顏非但沒好轉,反而又每況愈下……為此,沈菀也擔心得夜不成寐。
“……”沈氏直愣愣地看著顧之顏,似在思忖著什麼。
沈菀揉了揉眉心,話鋒一轉:“母親,我想回國公府住幾天。”
穆國公夫人皺起了眉頭,第一反應就是——
“你和女婿吵架了?”
沈菀揮了揮手,沒好氣地說道:“彆提了,還不就是那個梅氏!”
穆國公夫人和沈氏皆是一驚。
她們都知道梅氏就是靖郡王在大婚前養的那個外室。
靖郡王年少輕狂過,他是家中次子,本來誰也沒想到他能繼承郡王位,年少時,家人對他也就縱了點,他十六七歲以前鬨出過不少荒唐事,梅氏也隻是其中之一而已。
後來,他父兄意外去世,他一下子就成了爵位繼承人,一夕之間就長大了。
當初靖郡王來國公府求親時,就保證會與梅氏斷個乾淨,穆國公夫人這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靖郡王也如他當年允諾的,把梅氏給送走了,還給了她一筆銀子,婚後,他與沈菀夫妻情深,也沒有養侍妾通房。
穆國公夫人對於這個三女婿本來是十分滿意的,然而,誰也沒想到梅氏會在幾年後再回到京城,還偷走了顧之顏……
穆國公夫人撚動著手裡的佛珠串,在心裡默默地念著佛偈。
沈氏問道:“那個梅氏又作了什麼妖?”
沈菀喝了口茶後,勾出一個冷笑,“我就沒見一個當娘的這麼狠心的,她把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丟在了京兆府,說這是王爺的外室子。現在那些禦史全都聞風而動,這才半天,至少有七八道彈劾王爺的折子送進了禦書房。”
說起梅氏,沈菀的神情中帶著幾分不屑,幾分嘲諷,幾分怨艾,以及幾分對靖郡王的遷怒。
沈菀是公府嫡女,梅氏不過是個唱小曲的女伎,兩者之間天差地彆,所以沈菀也從未將梅氏看在眼裡過,她知道靖郡王是不可能對梅氏交心的。
人要往前看,她隻要靖郡王的心裡有她就行了。
直到去歲中秋,梅氏拐走了顧之顏。
當靖郡王府找回顧之顏後,顧之顏受了驚嚇,不僅毀了容,還得了失神症,沈菀為了女兒連帶靖郡王也恨上了。
夫妻倆冷戰了大半年,直到最近顧之顏的臉治好了,她的失神症也一度有了好轉的征兆,夫妻倆才開始重歸於好。
沈菀撇了撇嘴,譏誚地說道:“母親,大姐姐,王府現在可熱鬨了,我那幾個弟妹還有七大姑八大姨全都登門來關心我……”
沈菀如何不知道這些女眷是來看笑話的,根本懶得理她們。
“他要是不把這事處置好,就彆想我帶著七娘回去!”
她對著兩人發泄似的說了一通後,渾身痛快多了,感覺有些口渴,信手用牙簽插了一塊香瓜吃。
穆國公夫人:“……”
她神情複雜地看著沈菀,隻覺得一言難儘,心中歎道:她這個女兒啊,這都二十五歲的人了,成親也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副做姑娘時的爆脾氣……哎,也就是郡王慣的。
穆國公夫人一心為女兒,柔聲勸道:“你啊,女婿體貼你,你也不能真當撒手掌櫃,跟他置氣。夫妻之間,總要彼此扶持,彼此體諒,才能往前走。”
穆國公夫人心裡門清,會這麼勸沈菀,卻不會這麼去勸沈芷。
三女婿靖郡王雖然年少時乾了些不著調的事,但是心裡是有沈菀的,而且,還為此對妻子心懷愧疚,因此沈菀平日裡耍些小脾氣也不妨事。
而楚令霄……
這人從裡到外都爛透了,除非換個芯子,否則也沒救了。
穆國公夫人端起茶盅,又喝了口茶,心裡越發覺得侯府立世子的事還是得儘快才好。
沈菀吐吐舌頭,對著母親撒起嬌來,“娘,我也不是真為了這個走的。不過一個孩子而已,大不了就留下唄,王府也不缺一雙筷子。”
“七娘最近不太好,我心裡煩,所以帶回娘家散散心。”
顧之顏坐在穆國公夫人的身旁,自顧自地玩起了穆國公夫人的佛珠串,一顆一顆地撚動著,仿佛這單一的動作,她可以做到天荒地老似的。
要是不知道,旁人隻會以為這是一個文靜秀雅的小姑娘。
女兒一定會好的。沈菀在心裡對自己說,心情稍稍好些一些,目光轉而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沈氏,調侃道:“大姐姐,你今天怎麼來了?是不是也要來小住?”
她原本隻是隨口一說,真說出口後,神情間帶上了一絲希冀。要是大姐同意在國公府住上幾天就好了,她們可以像在閨中時,躺在一張榻上,一直聊到天亮。
沈氏一眼就看出了沈菀在想什麼,失笑道:“我帶塵姐兒過來給母親請安的。”
說著,她瞧了一眼案頭的壺漏,又道:“母親,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明天內務府還要過來下聘。”
沈氏又吩咐一個丫鬟去把楚千塵叫回來。
“大姐姐,你這才剛來不久吧,怎麼就要走了呢?”沈菀嬌滴滴地說道,“不就是下聘嗎,反正自有內務府與禮部負責。”
沈菀心裡是覺得長姐對這個庶女未免也太好了。罷了罷了,不過一個庶女,能哄大姐姐開心就是她的造化了。
沈菀殷勤地插了一塊香瓜喂沈氏吃,笑吟吟地看著她。
沈氏咽下了香瓜,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用戲謔的腔調調侃妹妹道:“三妹,一會兒塵姐兒來了,見到你是該叫三姨母呢,還是堂嫂?”
沈菀:“……”
沈菀嘴巴微張,無言以對。
她還真考慮起了這個問題來:是啊,楚千塵以後算是她弟媳,還是外甥女呢?
她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沈大姑娘就帶著楚千塵回來了。
看著這對表姐妹進屋的那一瞬,沈菀忽然靈光一閃,笑眯眯地對著沈氏說道:“不著急,等她過了門再說!”
反正現在楚千塵還不是宸王妃呢,所以自當是叫自己為三姨母。
這時,原本安安穩穩地坐在羅漢床上的顧之顏驀地跳了起來,好似一隻靈活的小狗似的朝楚千塵飛撲了過去,那雙呆滯無神的眼眸裡也綻放出了異常明亮的光彩。
“姐姐!”
顧之顏雙臂一橫,一把抱住了楚千塵纖細的腰身,小臉往楚千塵身上蹭了蹭,似乎在留下自己的氣味似的,然後仰起小臉望著楚千塵。
穆國公夫人:“……”
沈菀:“……”
沈大姑娘:“……”
眾人皆是一驚,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