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為長輩來晚輩的院子裡居然讓她跟個下人似的在這裡等著,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迎著劉氏氣急的目光,琥珀始終不驚不躁,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堂屋,對著劉氏隨意地福了福:“二夫人,三姑娘。”
她笑眯眯地把楚千塵說得話重複了一遍,劉氏和楚千菱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臉色更難看了。
琥珀全不在意,故意歎了口氣,“三姑娘,有些話奴婢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她的場麵話是這麼說,但其實沒等楚千菱有反應,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像我們這些當奴婢的,平日裡給主子當差,那都是儘心儘力,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就怕差事辦得不夠好,既怕主子覺得奴婢能力不夠,又怕主子以為奴婢在糊弄著……”
琥珀這番話撇開楚千菱辦的事來看,那還真是情真意切,聽得旁邊琬琰院的丫鬟們以及劉氏帶來的下人們都是心有戚戚焉。
是啊,她們當人奴婢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這番話聽在楚千菱耳裡,簡直是字字帶刺,句句意有所指。
這賤婢好大的膽子,她這是把自己比為奴婢,說自己在糊弄人!
楚千菱又羞又惱又恨,一張瓜子臉紅了白,白了紫,紫了青,色彩精彩變化著。
琥珀又道:“我家姑娘乏了,二夫人和三姑娘沒事就請回吧。”
琥珀說完,轉身就走。
“賤婢!”
劉氏火冒三丈地對著琥珀的背影怒斥了一句,想闖進去,但又勉強收住了腳步。
“娘……”楚千菱著急了。
那張秀美的小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惶恐,她顯然是哭過,到現在眼周還有些腫,眼睛還有些紅。
她微微濕潤的眼角、泛白的櫻唇透著幾分楚楚可憐之色。
她是真的急了。
上午楚千塵給她的這點十全膏最多隻能用三五天,等楚千塵出嫁了,一如王府深似海,她想進王府的門恐怕沒那麼容易,她就更難拿到十全膏了。
劉氏:“……”
無論是楚千菱還是劉氏,其實都沒有把希望全寄托在楚千塵身上,她們不止一次地去濟世堂買過十全膏,甚至還找了麵生的婆子以及小廝裝作從外地人去買,結果還是買不到。
濟世堂的夥計說,十全膏是神醫親手所製,有一味非常珍貴的藥材,那藥材稀缺,所以不賣了,夥計還熱情地給他們推薦什麼九續膏,說治療外傷有奇效,十全膏也就是好在祛疤而已。
是啊,十全膏相比九續膏僅僅好在祛疤而已。
對於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不如九續膏來得實在,何必多花那麼多銀子去買什麼十全膏。
可是,對於楚千菱來說,她要的恰恰唯有可以祛疤的十全膏。
現在,除了濟世堂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神醫,也唯有楚千塵的手裡還有十全膏。
劉氏閉了閉眼,將那滿腹的暗潮洶湧壓了下去,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硬聲道:“菱姐兒,我們先回去吧。”
一行人風風火火地來,氣勢洶洶,卻是偃旗息鼓地走了。
這時,琥珀恰好走到了湘妃簾外,她停下腳步,朝劉氏、楚千菱一行人掃了一眼,就打簾進了次間。
多放了一個冰盆的次間裡遠比堂屋更舒適,氣溫如春,不冷不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恰到好處。
小黑貓不知何時也來了,在楚千塵的身側蜷成了一顆毛絨絨的黑球,眯著眼,唯有那帶著第一點白的黑尾巴不安分地在旁邊一甩一跳的。
“姑娘,二夫人與三姑娘走了。”琥珀道。
楚千塵笑而不語。
她剛吃了碗綠豆湯,又以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後喝了口茶去嘴裡的餘味,動作與神態還是這般從容不迫。
隻是這麼看著她,琥珀略帶了幾分浮躁的心又定了。
宸王府也罷,二夫人、三姑娘也好,其實也都沒什麼,有姑娘呢。
琥珀想了想,試探地問道:“姑娘,要不要奴婢把院子裡的下人的花名冊拿過來?”
她想的是,既然姑娘與宸王的這門婚事要成了,總該挑一挑陪嫁的人選才行。
“也是。”楚千塵放下茶盅,隨意地應了一聲,似乎直到現在才想到了這個問題,順手摸了一下小黑貓。
小黑貓仰起頭,“喵”了一聲。
這個場景下,恰有一種“帶上本喵”的戲謔感。
楚千塵纖白的手指在它頭頂點了點,低語道:“放心,忘不了你。”
琥珀:“……”
琥珀看著這一人一貓慢慢地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總覺得楚千塵的反應有哪裡不對。
忽然間,她心裡恍如有一道驚雷炸響,一下子心頭雪亮,明白了。
琥珀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凝視著楚千塵。
自家姑娘心可真大,聘禮下了,婚期也定了,她居然全都沒放在心上,直到現在她才覺得這婚事會成?
聯想楚千塵這段時日的從容,琥珀覺得一切都有了解釋。
難怪自家姑娘從不曾為大婚做過任何女紅,難怪她都沒有要出嫁的羞澀,難怪她也沒讓自己收拾過箱籠……
萬千思緒混亂地在琥珀鬨海中仿佛萬馬奔騰般呼嘯而過。
琥珀隻覺得一言難儘,跟著又被一種緊迫感籠罩。
婚期漸近,要準備的事情恐怕不少,她又沒有經驗,最好去向陳嬤嬤請教一下,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琥珀隻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相比下,楚千塵還是照舊過她的日子,就算是要出嫁了,她瞧著與從前也沒什麼差彆,沒有羞澀,沒有不安,唯一不同的就是她開始收拾起藥材了。
琬琰院裡也漸漸有了大婚在即的緊迫感,三天內,楚千塵就收拾好了藥材,也定好了要帶誰陪嫁,特意把花名冊給了沈氏過目。
眨眼間,就到了大婚前一日,也就是送嫁妝的日子。
楚千塵的嫁妝極其豐厚,除了侯府給的嫡女份例外,沈氏還自掏腰包給了她兩萬兩銀子作為壓箱底的銀子。
侯府中掛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大門後的庭院中被一箱箱嫁妝堆得滿滿當當,天剛亮,陳嬤嬤帶人把嫁妝箱子全都檢查了一遍,力求萬無一失。
吉時還沒到,府裡漸漸地彌漫起一股緊張的氣氛。
誰也沒想到楚千塵的嫁妝還沒送出去,侯府先迎來了來自殷太後的賞賜。
府中一下子就沸騰了起來。
不僅是楚千塵和沈氏,連太夫人以及各房的人都聚集到儀門處聆聽殷太後的口諭。
送走殷太後派來的內侍後,沈氏就讓人打開了這箱賞賜,從各房的主子到下人們,全都移不開眼了。
箱子裡的東西件件都是罕見的珍品,一對沉甸甸的翡翠玉如意、琺琅盆紅珊瑚盆景、青玉鳳凰龍紋爐、琺琅嵌象牙首飾匣子等等。
殷太後給的這份賞賜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眾人神情各異,有的豔羨,有的驚詫,有的嫉妒,也有的人釋然。
沈氏從昨夜起就憂心忡忡,直到此刻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殷太後是宸王的親母,她看重楚千塵,那麼就算宸王不喜楚千塵,宸王府上下也不敢輕慢楚千塵。
想著,沈氏心念一動,吩咐道陳嬤嬤道:“把這個作為嫁妝的第一抬,先送去宸王府。”
陳嬤嬤明白沈氏的意思,立刻就應下了。
宸王府這段日子一直閉門不開,要是今天拒絕了侯府送去的嫁妝,那場麵就尷尬了,所以沈氏才會提議把太後的賞賜作為第一抬,也是存著借勢的意味。
太後是宸王的生母,宸王府可以不給永定侯府麵子,卻不會怠慢太後。
接下來,一抬抬捆著大紅綢帶的嫁妝由身著一式新衣新鞋的大漢抬出了侯府的大門,這些抬嫁妝的人一個個精神抖擻,步履生風。
這一抬抬沉甸甸的嫁妝抬出去,引來不少百姓路人佇足觀看。
侯府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像這樣大喜的日子,圍觀的人越多就代表著越是喜慶。
可是,太夫人的心裡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似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意,更多的是憂心:要是今天嫁妝都進不了門,那麼侯府的顏麵就丟儘了。
太夫人看向楚千塵的眼神不免就染上了幾分遷怒:要不是楚千塵的命格,楚家怎麼會攤上這種事!掃把星,真真是掃把星!
太夫人一拂袖,轉身朝正廳方向去了。
其他女眷麵麵相覷,都簇擁著太夫人進了廳。
嫁妝還在一抬抬地往外抬著,足足兩百多抬嫁妝,到現在抬出去的還不足一半,恐怕等第一抬嫁妝送到宸王府,這最後一抬還不能從侯府送出。
十裡紅妝,本是每個女子的夢想。
沈氏卻高興不起來,心神不寧。
她也和太夫人一樣擔心宸王府拒收楚千塵的嫁妝,但不是為了侯府的臉麵,而是為了楚千塵。
試想,若是連她的嫁妝都進不了王府的大門,那麼明天的大婚恐怕也不會順利……
隻是想想,沈氏的心裡就更愁了,臉上沒露出分毫。
沈氏朝太夫人看了一眼,怕楚千塵被太夫人影響,柔聲安撫道:“塵姐兒,你彆多想,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一切都會順利的。”
楚千塵輕輕地“嗯”了一聲,抿唇淺笑。
那雙漂亮的鳳眸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笑靨如花,瞧著一點也不愁。
沈氏被她感染,唇角也微微地彎了起來,心裡感慨:這孩子啊,心真大。
楚雲沐來回看著沈氏與楚千塵,想著楚千塵明天就要出嫁,依依不舍。
他也想去攥楚千塵的裙子,可又覺得這是小姑娘做的事,又按捺住了,肩膀耷拉著,看起來蔫蔫的。
他什麼都幫不上忙,不能幫著送嫁妝,明天也不能背楚千塵上花轎……
楚千塵揉了揉他的頭,“母親,沐哥兒,我們去坐一會兒吧。”
三人也去了正廳坐下。
沈氏的心其實一直懸著。
當第兩百抬嫁妝送出去的時候,終於有小廝喜衝衝地回來稟道:“太夫人,大夫人,宸王府開門了!二姑娘的嫁妝送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