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陳嬤嬤就跟著那個小丫鬟來了,她應該還沒歇下,衣著打扮與白日裡一般無二。
沈氏把小丫鬟給打發了,隻留了陳嬤嬤在身邊。
確認周圍無人,她才低聲問道:“十四年前,我在寄宿的那家寺廟生下孩子時,昏迷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她記得從那個寺廟到老家來回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她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是她身邊還有人在,孩子不可能離開她身邊那麼久的……
沈氏一方麵這麼告訴自己,另一方麵她的思緒又控製不住地在發散。
“夫人……”陳嬤嬤一臉不解地看著沈氏,想不通她怎麼會突然提起當年在寺廟中生產的事。
沈氏閉了閉眼,眼睛通紅,攥著帕子的手指顫抖不已。
陳嬤嬤感覺沈氏的神情不對,努力地回憶著。
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她的記憶也變得模糊不清了,遲疑道:“您生下大姑娘後,暈了過去,奴婢心急,跑了出去,派了幾波人去附近的鎮子上找大夫。”
“那個時候,我們是借宿寺廟,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都很亂……”
“奴婢實在著急,還跟著寺裡的一個小師傅去了趟附近的一個村子,請了個懂醫術的穩婆回來。”
“奴婢回到寺廟時,您還昏迷著,不過已經有大夫給您看過了,也喂了湯藥。”
“大夫們會診說,您沒什麼大礙,是血虛力竭……”
“幾個大夫和穩婆也給大姑娘看了,說她雖然早產,但是底子好,很康健。”
沈氏接口道:“大夫說,凰姐兒是早產?”
“是啊。”陳嬤嬤感慨道,“都說七活八不活,大姑娘那時候八個月……”
說著,陳嬤嬤咯噔一下,想起方才劉氏與楚千塵的那場對峙。按照二夫人的意思,二姑娘是侯爺從外頭抱回來給薑姨娘的……
陳嬤嬤瞳孔一縮,心裡約莫知道沈氏在懷疑什麼了。
當年,薑姨娘比沈氏早一個月懷上身孕,後來由老侯爺做主,把薑姨娘送去了老家,他是擔心侯爺寵妾滅妻,而侯爺之所以會答應,恐怕是擔心沈氏會害薑姨娘。
陳嬤嬤喃喃道:“夫人……奴婢隻離開了您半天而已。”
她離開前,女嬰在沈氏身邊,她回來後,女嬰也在。這短短的半天根本就不足以楚令霄一來一回。
頓了一下後,陳嬤嬤又道:“夫人,不會的。”
“大姑娘和您長得這麼像。”
楚千凰和沈氏很像,除了眼睛外,她的五官輪廓都像沈氏,至少有五六分相似,穆國公夫人和世子他們也說過楚千凰小時候跟沈氏年幼時更像。
相比之下,楚千塵也隻有這雙鳳眼像沈氏。
尤其鼻子與嘴唇的形狀全然不同。
如今楚千塵的性子變了,氣質上確實與沈氏有了六七分相似,連穆國公夫人都對她有些另眼相看,而從前的楚千塵言行舉止很是小家子氣,懦弱柔順,眼睛無神,總是半垂著小臉,從來沒人會把她與沈氏聯想在一起。
“……”沈氏的腦子更亂了。
陳嬤嬤平複了一下心緒後,又道:“夫人,這一切隻是二夫人的一麵之詞,十有八九是為了騙二姑娘的十全膏編出來的吧。”
這確實是最好的解釋了。
無憑無據,隻是劉氏一麵之詞,換作平日裡,沈氏根本不屑一顧,但是現在,因為楚千凰紮到她心裡的那根刺越陷越深,讓她忍不住想去追究,讓她不得不去想楚千凰之所以做出那些事來會不會是因為……
沈氏心口發緊,抬手捂住了胸口,眉心更是深深地籠在了一起。
陳嬤嬤親自給沈氏倒了杯溫茶,寬慰道:“大夫人,您想太多了,傷神傷身。您還是早些歇下吧,明天是二姑娘大喜的日子了。”
沈氏:“……”
沈氏抬眼朝內室的方向望去,心緒依舊起伏不平。
是啊,明天就是楚千塵出嫁的日子了,事到如今,無論楚千塵的身世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真相,這樁婚事是不可能會改變的。
其他的事等過了明天再說。
出嫁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日子,沒有什麼比楚千塵的婚禮更重要……
沈氏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壓下了心頭的千頭萬緒,起了身。
陳嬤嬤又離開了琬琰院,沈氏攏了攏鬥篷,又返回了內室。
內室中還是黑黢黢的一片。
蜷在床頭櫃上的那隻小黑貓敏銳地睜開了眼,用綠油油的眼睛高傲地看了沈氏一眼,又把頭蜷了回去。
沈氏脫下鬥篷,躺回到了楚千塵的身邊,她依舊心神不寧,毫無睡意。
她又想去看楚千塵,卻見楚千塵發出低低的呻吟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聲音微微沙啞,“母親您睡不著嗎?”
她對著沈氏軟軟地一笑,睡眼惺忪的少女比平日裡多了一分嬌憨,“我也認床,我給您點根安神香吧。”
沈氏根本就來不及反對,楚千塵已經翻身下了榻,動作嫻熟地點了安神香。
安神香清幽的香味就在屋子裡彌漫開去,沁人心脾。
沈氏聞著香味合上了眼。
這一次,她很快就入睡了,等一覺醒來已是黎明,外麵的雞鳴聲那麼嘹亮,她的身邊空蕩蕩的,楚千塵不知何時起了身。
琬琰院裡,忙忙碌碌。
琥珀等人先伺候楚千塵沐浴,然後再服侍她穿上繁複的嫁衣,一層又一層,外麵披上正紅大衫與霞帔。
這嫁衣是內務府定製的,與普通的嫁衣不同,是親王妃的儀製,大衫與霞帔上都飾有金繡雲鳳紋,還配玉革帶、玉花采結綬、玉穀圭、玉佩等等。
她的鳳冠乃是九翟冠,除了冠上有金絲編製的翟鳥九隻外,還插有金鳳簪一對,以及其它數不清的金珠寶鈿花、翠葉、珠翠雲等等,華麗異常。
這珠光寶氣的九翟冠隻是這麼靜靜地放在托盤上,就吸引了所有女子的目光。
來給楚千塵道喜的楚家姑娘們都忍不住朝那個九翟冠多看了兩眼。
婚禮的儀式進行得井然有序,從上午起,就陸陸續續地有親友來侯府道喜。
距離吉時越來越近,侯府中一片喜氣洋洋。
大概也唯有沈氏心裡藏著一絲不為旁人所知的焦慮,大丫鬟冬梅知道夫人從上午開始沒吃過幾口東西。
未初,皇帝的聖旨忽然來了。
這聖旨是給新娘子的,楚千塵隻能穿著沉甸甸的嫁衣來了儀門處接旨。
皇帝在聖旨中正式冊封楚千塵為宸王妃。
一般來說,都是要在大禮禮成後,才正式冊封王妃,並把新娘的名字加入皇氏玉牒的,楚千塵估計她大該是大齊皇朝從未有過的例外了。
來宣旨的中年內侍笑眯眯地念了“欽此”後,就合上了聖旨,裝模作樣地對楚千塵道:“楚二姑娘,不對,咱家該叫您王妃了,這可是皇上對王妃您的寵信,您以後可以‘好生’照顧宸王殿下!”
楚千塵抬手接了旨,然後在琥珀的攙扶下,起了身,含笑道:“勞煩公公替我向皇上謝恩。”
楚千塵微微地揚唇笑,笑容中帶著了然與洞悉。
皇帝這是怕王爺不認賬呢!
她的笑容更深,笑意止不住地從眼角眉梢與唇畔的梨渦溢出。
如嬌花,似明珠,明豔動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連中年內侍自認看了宮中三千佳麗,也晃了一下神,暗道:這位楚二姑娘果然是好姿色,可謂傾國傾城。
難怪說美人多薄命,她也是個福薄的。
想著,中年內侍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幾分輕嘲,笑嗬嗬地說道:“王妃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就好。”
陳嬤嬤給中年內侍悄悄塞了一個紅封,親自把一眾天使都送走了。
楚千塵又回了琬琰院,沈氏則留在了正堂,吩咐人去找楚令霄。
距離吉時已經不到一炷香功夫了,按照禮數,等花轎來了,楚千塵在上轎前,還要來正堂先辭彆父母。
沈氏看著楚千塵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眶又是一酸,腦子裡不知第幾次地想起了昨夜的一幕幕,心口又開始發緊了。
沈氏心裡很不是滋味:楚千塵的這場婚禮看似隆重,但是看在沈氏的眼裡總是差了幾分。
彆家的姑娘出嫁,都是姑爺親自來迎的,唯有楚千塵的婚禮如此憋屈。從上個月皇帝的賜婚聖旨下來後,宸王還從不曾露過麵……
這就意味著,楚千塵過門後,還要花大量的精力去贏得宸王府的認可,贏得京中各府的認可,才能成為真正的宸王妃。
就算楚千塵在出嫁前就有王妃的誥命又如何?!
皇帝的這道聖旨哪裡是榮寵,是把楚千塵放在火上烤呢,他是故意在逼迫宸王,若不是楚千塵有著一手好醫術,她夾在皇帝和宸王中間,日子恐怕更不好過了。
沈氏心神不寧地喝著茶,茶水喝了一半時,府外傳來了劈裡啪啦的爆竹聲。
沈氏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吉時到了。
果然,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喊著:“花轎來了,內務府的花轎來了!”
來的除了內務府的花轎,還有那個金嬤嬤。
內務府的花轎吹吹打打地到了,新郎官沒來,因此侯府也沒人攔花轎,花轎直接就抬到了琬琰院中。
金嬤嬤也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抱著一隻大公雞的小內侍。
當鞭炮聲停止後,氣氛就變得有些怪異。
眾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那隻大公雞上,神情複雜。
“王妃,您該上花轎了,”金嬤嬤也知道楚千塵已經接了封王妃的聖旨,因此改了稱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抱上公**。”
“不必。”楚千塵自己給自己戴上了紅蓋頭,也不用丫鬟攙扶,就自己往外走去。
“王妃!”金嬤嬤連忙追了上去,喊道,“這不和規矩!”
楚雲逸就站在門口的屋簷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見楚千塵來了,攔住了楚千塵,“我背你……”
“不……”
楚千塵想說不用了,可就在這時,一個圓臉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來了,斷斷續續地喊道:“來了……來了!”
“二姑爺來接親了!”
二姑爺?!院子裡的丫鬟們麵麵相看,都還沒反應過來。
金嬤嬤愣了下後,難以置信地脫口道:“宸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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