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京城分外空曠,沿途炊煙嫋嫋,楚千塵的朱輪車一路疾行,暢通無阻。
“陳嬤嬤,”馬車裡的楚千塵定了定神,關切地問道,“母親的情況怎麼樣?怎麼會突然吐血?”
“……”陳嬤嬤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眉心籠出了一個“川”字,欲言又止,眼神複雜極了。
楚千塵心裡也隱約有點想法了,沒有再追問。
這一路,車廂裡的兩人相對無語,隻有馬車的車軲轆聲與馬蹄聲不絕於耳。
當她們抵達穆國公府時,天色更暗了,夕陽隻剩下了最後一抹餘暉映在西邊的天際。
國公府的人火速地把楚千塵領去了沈氏的院落。
屋子裡一片愁雲慘霧,下至丫鬟婆子,上至穆國公夫人、楚雲沐都是憂心忡忡。
“二姐!”楚雲沐朝楚千塵撲了過來,一雙鳳眼水汪汪、紅通通的,“二娘她吐血了……你快救救她。”
楚雲沐的聲音發著顫,小臉煞白,直到看到楚千塵的這一刻,他才算有了主心骨。
國公府派了不少人去京城的各大醫館請名醫上門給沈氏診治,剛才已經來過了兩個大夫,說了一通什麼“陰分虧損而肝膽有熱”、“命垂一線”之類的話,全都不敢治,一個讓國公府另請高明,另一個直接讓穆國公夫人趕緊準備白事,氣得穆國公夫人差點把人給打出去。
楚雲沐小跑著把楚千塵拉到了沈氏的榻邊。
沈氏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雙眼緊閉,麵如金紙,氣若遊絲,她中衣的領口和前襟有一片鮮紅的血漬,紅得觸目驚心。
就算楚千塵還沒給沈氏探脈,也能看得出她病得不輕。
楚千塵眉頭緊皺,麵如沉水。
上次她給沈氏診脈時,她雖有氣血鬱結於心,但隻是小病,絕沒有這麼嚴重,所以她隻是給了陳嬤嬤一個香囊,怎麼才幾天她的病情就急轉直下到了這個地步!
穆國公夫人就坐在窗邊的一把圈椅上,拿著一方帕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想著長女還不滿三十就遭此大劫,穆國公夫人就覺得心如刀割,眼眶中又湧起一股熱潮,生怕女兒真的熬不過去。
她怔怔地望著楚千塵與沈氏的方向,眼底暗流洶湧,那眸光比夜色還要深沉。
楚千塵也顧不上給穆國公夫人行禮了,連忙在沈氏的榻邊坐下,喚了聲“母親”。
沈氏的眼簾顫了顫,額角的汗液越發密集,乾裂的嘴唇間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呼吸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消失似的。
楚千塵把沈氏的手腕從薄被下拉出,動作嫻熟地給沈氏診了脈,神色凝重。
指下的脈象很不好……
見楚千塵不說話,陳嬤嬤和冬梅她們的心都提了起來,生怕楚千塵也判了沈氏死刑。
楚千塵收了手指後,立刻打開藥箱,從中摸出了一個銀針包。
琥珀默契地在一旁點好了燭火。
楚千塵取出一枚銀針以燭火將之燒熱,緊接著,第一針就紮向了沈氏頭頂的百會穴。
穆國公夫人大驚失色,脫口喊道:“住手!”
百會穴可是大穴,是死穴,豈是隨便可以紮的,那是要人命的!
穆國公夫人快步朝沈氏的榻邊走了過來,想阻攔,但是已經晚了,楚千塵手中的那枚銀針穩穩地紮進了沈氏的頭頂,又細細地撚搓銀針數次,才鬆了手。
楚雲沐一把拉住了穆國公夫人,正色道:“外祖母,二姐很厲害的!她一定可以救娘的。”
然而,楚雲沐一個五歲的孩子,他說的話聽在穆國公夫人耳裡,根本就沒什麼說服力。
穆國公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楚千塵,就見她動作沉穩地給沈氏紮了一針又一針,幾乎每針都紮在了足以致命的大穴上,風府穴、命門穴、啞門穴……
穆國公夫人想攔,卻又不敢亂動,生怕自己驚擾了楚千塵,反而讓她失手。
陳嬤嬤見穆國公夫人著急,也在旁邊勸了一句:“您彆擔心,王妃的醫術很高明的。”
穆國公夫人哪裡放心得下,生怕被楚千塵這麼折騰下去,長女甚至熬不過今晚,等不到太醫趕到。
穆國公夫人退了幾步,招來了她的大丫鬟,吩咐她趕緊去看看太醫來了沒有。
對周圍的騷動,楚千塵似是渾然不覺,專注地繼續施針。
下針的手穩若泰山,而又舉重若輕。
許久許久之後,楚千塵終於紮完了最後一針。
這一次,她不是以反複拈針作為收尾,而是在針尾上輕輕地彈了一下。
那根銀針隨之微微顫動。
下一瞬,紮在沈氏身上的那些銀針全都顫動了起來,就仿佛有一股股肉眼看不到的氣流在沈氏體內行走一般……
穆國公夫人驚呆了。
她活了半輩子了,又是一品國公夫人,見過的名醫數不勝數,太醫院的太醫也有不少與穆國公有些交情的,恐怕沒一個太醫能有這樣絕妙的針法。
她直直地看著榻上的沈氏,親眼看著她原本痛苦的表情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原本死氣沉沉的麵龐上又燃起了生機。
女兒有救了?!
穆國公夫人欣喜地睜大了眼,再看向楚千塵時,眼神變得更複雜,喜悅有之,驚詫有之,歎服有之,唏噓有之,糾結更有之。
方才的那一套針法極為耗神,楚千塵的身上也出了一些汗,琥珀趕緊用帕子給她擦拭汗液。
楚雲沐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沈氏,一眨不眨。
片刻後,他激動地喊了出來:“二姐,娘的臉色好些了,她是不是沒事了?”
沈氏身上的那些銀針還在輕顫著,她的臉色沒那麼死白了,呼吸也平穩了起來,雖然依舊雙眼緊閉,還沒醒來。
楚千塵再次給沈氏探了脈,眉宇舒展開來,“母親沒大礙了。”
所有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陳嬤嬤和冬梅都拿袖口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楚雲沐那漂亮的小臉上也有了神采,道:“我就知道二姐一定可以救娘的!”
屋內的氣氛一鬆,一掃之前的愁雲慘霧,人人的臉上都又有了笑意。
少頃,那些銀針全都停止下來,在沈氏身上靜止不動。
楚千塵又給沈氏收了針,拔出來的針每一根都是乾乾淨淨,半點血跡也不留,沈氏身上也不見針孔,沒有任何不適的症狀。
穆國公夫人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簡直歎為觀止。
她想到了什麼,又趕緊招來了另一個大丫鬟,讓她把其他的大夫們全都賞個紅封打發了。
與此同時,楚千塵借了筆墨,胸有成竹地開了張方子,讓人趕緊去抓藥。
這時,有國公府的小丫鬟來稟說,國公爺來了。
男女有彆,穆國公也不方便進來,隻能在屏風外麵等著。
楚千塵起了身,與穆國公夫人一起繞到了屏風外,隻留楚雲沐、陳嬤嬤與丫鬟們看顧著沈氏。
穆國公看著楚千塵的眼神同樣有些複雜,他已經聽丫鬟說了楚千塵給沈氏治病的事,拱了拱手致謝道:“勞煩王妃了。”
楚千塵落落大方地對著穆國公福了福,“國公爺客氣了,這是我應當做的。”
穆國公也不再客套,擔憂地問道:“你母親她怎麼會突然……”
楚千塵眸色幽深,“母親她這段時日鬱結於心,血虧氣虧,神疲乏力,加之又受了什麼刺激,急火攻心……”
明明她回門時,母親的病沒有這麼重,自己贈的香囊應該就可以緩解她的症狀。
受了刺激?穆國公不解地看向了穆國公夫人,他一早就出門了,直到宮門落鎖前,才出了宮,還不知道今天國公府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穆國公夫人看了楚千塵一眼,低聲道:“知客僧剛帶回府了。”
“……”穆國公的眼睛一下子張大,又驚又亂,以眼神詢問穆國公夫人。
難道說,確認了?
他不由再次看向了楚千塵,眸色變得更深沉,嘴唇緊抿。
穆國公夫人看懂了丈夫的眼神,隻搖了搖頭,以眼神表示,這裡不方便說話。
雖然穆國公夫人沒肯定,但是穆國公心知這件事至少十之七八了,否則女兒又何至於怒急攻心,被氣得吐血了。
穆國公的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整個人透不過氣來,是他害了長女這一輩子。
“娘!”
“大夫人!”
屏風後一聲聲興奮的喊叫聲打破了這一邊的沉寂。
穆國公夫人趕緊繞過屏風,進去看女兒,楚千塵也進過去。
沈氏睜開了雙眼,楚雲沐牢牢地抓著她的一隻手,歡喜地說著:“娘,你把我嚇壞了!”
沈氏反握住了兒子的手,眼神從剛蘇醒的混沌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她感覺到這幾天來持續壓在胸口的窒悶感已經好了,整個人就像是浴火重生似的,通體都暢快了。
她嘴巴微張,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一個含著笑意的女音自榻邊傳來:“母親。”
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溫柔。
沈氏抬眼看去,就對上一雙漂亮的鳳眸。
“塵姐兒……”沈低低地喚道,嗓音有些沙啞。
沈氏的眼底閃過些許的悲涼,些許的無力,些許的傷感……更多是的歉疚,一瞬間這些情緒噴湧至最高峰,又很快地斂去。
她告訴自己眼前的少女才是最重要的,忍不住又輕輕喚道:“塵姐兒。”
楚千塵“嗯”了一聲,又一次給沈氏診脈,脈象又好轉了一些,這一關已經過了,但是後續還需要給沈氏調理身子。
“母親,一會兒湯藥熬好了,您可要乖乖服下。”楚千塵叮囑道。
楚雲沐立刻接口道:“二姐,你放心,我會盯著母親的。”
“母親要是不聽話,我就派人去告訴你!”
楚千塵揉了揉楚雲沐的頭頂,給了他一個字:“乖。”
沈氏一直盯著楚千塵的臉,一霎不霎。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眼眸中激烈地滾動著,隨時都會翻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