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雅座視野極好,透過敞開的窗戶就能看到外麵街道上的景象。
街道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反而越發襯得這雅座清靜閒適。
楚千凰直視著楚千塵問道:“二妹妹,你去看過七娘了?”
她用的是疑問的口氣,但是神色間十分確定。
“嗯。”楚千塵坦然地頷首道,又喝了口茶,“我前天從宮裡出來順路去看娘,才知道了七娘的事,就和娘一起去郡王府探望,七娘看著瘦了,不過人好多了。姨母和娘都說多虧了你特意去無為觀給她求的符水。”
楚千塵目光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楚千凰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前天,她在給顧之顏診了脈,望聞問切,發現顧之顏的體內有一種殘留的藥性,這藥性會讓人鎮靜、安定,也同時令人反應遲鈍。
而她可以肯定這種藥不同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藥。
這個世界廣博,還沒有被發掘的藥草不計其數,據楚千塵所知,那些偏遠的小族也常常有自己獨特的偏方,這是他們在自己生存的地方經過無數次的試驗,才能驗證這些草藥的藥性和治療效果。
為了查明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藥,楚千塵這才讓江沅喬裝去了趟無為觀求了一碗符水,結果,她嘗了這符水後,發現普普通通的,也沒什麼特彆。
這兩天,楚千塵也沒閒著。
她又查了醫書,回憶了上一世看過的師父的那些行醫筆記,都沒什麼頭緒。
唯一的線索就是楚千凰了。
楚千凰飛快地眨了眨眼,然後垂下眼簾,避開了楚千塵的目光。
她一邊拿起身前的白瓷茶杯,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也是偶然聽鳳鸞宮的人說起了至玄道長治好了三公主的事,想著試一試總是無妨。七娘能好,我就放心了。”
“至玄道長果然名不虛傳。”楚千凰感慨地說道。
楚千塵看著楚千凰手裡的杯子,對方的手指微微摩挲著白瓷杯,似是把玩了一下,才湊到唇畔。
楚千塵微微地笑著,眼底暗流交錯。
前世,王爺曾告訴她,人的表情和小動作往往會透露他心底真實的想法。
除非是一些受過特訓的死士,普通人在撒謊時往往會有一些特彆的表現,比如眨眼加快,比如小動作增加。
所以,楚千凰有八九成是在撒謊。
楚千塵輕笑了一聲,明亮的鳳眸彎成兩道月牙,透著幾分少女特有的活潑俏皮。
楚千凰還從來沒看到過楚千塵這副樣子,愣了愣。
楚千塵笑道:“從前,我一直覺得丹藥、符水這些都是沒什麼用的,可眼下看著七娘用下這符水,人倒是好了許多,改天我也想去這無為觀看看。”
“我曾經在《林氏難經》中看到過有一味名叫葵丹的藥可以靜氣寧神,至玄道長的這符水莫不是也是這樣的效果?”
楚千凰也是笑,“我也不懂醫術,也許吧。”
楚千塵注意到楚千凰說話的同時下意識地聳了一下肩,這是不以為然的意思。
也就是說,楚千凰應該也是知道符水本來是無效的。
那麼,應該是楚千凰在符水裡添加了什麼藥材,而且,還是一種她兩世看過的所有醫書上都沒有記載的藥物。
從小在京城長大又從不曾習醫的楚千凰又是如何知道這種藥材呢?
楚千凰果然如她之前所猜測的那樣,也有什麼奇遇吧。
雅座中不知道熏了什麼香,淡淡的香味浮動。
楚千塵飲了口茶,唇角似笑非笑地輕翹。
外麵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幾個人敲鑼打鼓地來了,其中兩人手裡還捧著一道匾額,匾額上赫然寫著“懸壺濟世”四個大字。
這麼大的動靜一下子就引來了路上不少人的圍觀,一些好事者就跟著那些捧著匾額的人過去了。
一個大嗓門的青衣婦人激動地問道:“這些人敲鑼打鼓地是去哪兒啊?”
“這還用說嗎?!那匾上寫著‘懸壺濟世’,肯定是去濟世堂的!”另一個青年理所當然地說道。
“哎呦,這麼大的陣仗,應該是濟世堂那位神醫又救了什麼人的命吧?”另一個老婦說道,“我瞧著這家人有些眼熟……”
“對了!這不是楊老爺那家人嗎!”那大嗓門的青衣婦人終於想了起來,用右拳頭激動地錘了下左掌心,“我記得楊老爺家的婆娘眼睛上插了一根木棒,楊老爺一開始不信神醫的本事,非要把人往另一家醫館送,結果他婆娘差點人就沒了,還是楊老爺下跪又去求了神醫把她一條命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那青衣婦人對著周圍的路人繪聲繪色地說著,大半是真,小半是編,其他人聽得津津有味。
楚千塵的目光也朝窗外那些捧著匾額的人俯視了過去,眼簾半垂,隨口道:“我也聽說過這事,這受傷的婦人一隻眼插了一根木棒,後來還是濟世堂的人取出木棒,再用縫針把傷口縫合好的。”
楚千塵表麵看著似乎是隨口一提,漫不經意,但其實心跳微微加快,眼角的餘光留意著楚千凰。
楚千凰應該是給顧之顏用了一種連自己和師父林邈都不知道的藥材,而這藥也確實是有些效果的,從自己給顧之顏針灸後的反應來看,這藥應該也沒有太大的害處。
楚千塵猜測楚千凰也許也知道一些醫術上的東西,就如同有的小族有巫醫,用的藥材以及治療的方法與中原的醫術還會有些差彆。
出於一種直覺,楚千塵覺得楚千凰知道的應該不止是她添加在符水中的藥材,她也許也知道一些其它的東西,比如……
縫合線。
一切也隻是楚千塵的一個猜測,哪怕隻有五六成,也值得她特意來“偶遇”楚千凰了。
若要把王爺胸口的那支斷刃取出,傷口至少會達到三寸,她需要一種更好的縫合線!
“縫合線?”楚千凰的眉毛微微上揚,眼睛睜大。
這是驚訝的表情。楚千塵抿了抿嘴唇,置於桌麵下的左手在袖中緊張地蜷縮在一起,右手依舊閒適地置於桌上。
她約莫可以看出來,楚千凰臉上的驚訝不是驚嚇,而是略帶幾分驚喜的感覺,就像是她知道縫合線這回事,隻是沒想到會從自己嘴裡聽到這個詞吧。
砰砰砰!
楚千塵的心跳更快了。
楚千凰也看著街上,捧著匾額的楊家人已經走到了前方的濟世堂門口,對著濟世堂裡的人千恩萬謝,差點就又跪了下去。
楚千凰確實是驚訝的。
她原以為古代的中醫僅僅是用些草藥、針灸按摩之類的,最多也就是割個毒瘡,按照楚千塵的說法,濟世堂這位神醫治療那眼睛受傷的方法倒有幾分西醫的感覺。
短暫的驚訝後,她平靜了下來。也是,古有華佗通開顱之術。
楚千塵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大姐姐,你也覺得有趣吧?我前兩天聽說後,還特意讓琥珀去濟世堂打聽了一下,說是神醫是用了絹線給那個婦人縫合傷口的。這人的皮膚居然能用針線縫合。”
“原來絹線可以縫合傷口。”楚千凰歪了歪頭,帶著幾分興味,幾分感歎,卻已經沒有了驚訝。
楚千塵注意到了她微妙的神色變化,又道:“聽說,等傷口愈合後,還要再把線給拆了。”
她壓抑著心頭的激越,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測對了,楚千凰十有八九是真的知道一些縫合術的事。
楚千塵藏在桌下的手飛快地對著琥珀使了個手勢。
琥珀立刻意會,很默契地與楚千塵一唱一搭:“大姑娘,奴婢之前去濟世堂打聽了,那裡的夥計說神醫是拿著繡花針往人眼睛上刺,嚇得他都沒敢看。後來拆線的時候,可疼了,病人叫得好像殺豬似的。疼歸疼,眼睛是真的保住了!”
琥珀故意誇大了幾分,假裝是她打聽回來的。
末了,她還感慨地歎道:“奴婢之前還覺得這夥計是編的,現在瞧這家人專程來送匾額,看來是真的。”
楚千塵眉眼微挑,臉上笑意盈盈,嬌豔柔美,她饒有興致地說道:“大夫用絹線來縫合傷口,感覺就像是繡娘似的。”
楚千凰被她逗笑了,想著那些醫科生都要反複練習紮針、手術打結什麼的,覺得有趣。
她煞有其事地說道:“沒錯,是像繡娘。”
“繡工是精細活,這傷口縫合也是精細活,絹絲極細,倒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楚千塵在心裡默默地咀嚼著“一個選擇”所透露的言外之音。
砰砰砰!
楚千塵的眸子又幽深了幾分,笑著接口道:“繡娘可以用絲線、棉線、毛線、金線、銀線……縫合傷口應該也可以用彆的線吧?琥珀,你去濟世堂問問。”
“是,王妃。”琥珀立刻就領命,退出了雅座。
楚千塵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隨意地拈了顆糖漬杏肉吃,杏肉酸酸甜甜,她滿足地彎起了唇角。
“大姐姐,這糖漬杏肉味道不錯,你也試試。”楚千塵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指了指其中一碟蜜餞,“七娘肯定也喜歡,下次我去探望她,給她帶兩匣子去。”
楚千凰就也拈了顆糖漬杏肉,隻不過她沒直接吃,反而是丟進了她手邊的那杯菊普裡,“這麼吃也彆有風味。”
姐妹倆隨意地閒聊著,與此同時,琥珀小跑著出了雲庭閣,沿著走了一段路,來到了濟世堂的門口。
這時,楊家人送完匾額後,已經離開了,濟世堂的門口又變得空曠了起來,因此以楚千塵和楚千凰所在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到濟世堂的一個夥計熱情地招待了琥珀。
那夥計很快就叫來了劉小大夫,琥珀摸出一塊銀錁子塞給了劉小大夫,兩人說了一番話後,琥珀就離開濟世堂,疾步匆匆地又往雲庭閣這邊回來了。
琥珀不一會兒又回到了雅座,因為走得急,她氣息微喘。
“王妃,奴婢問到了,大夫說了,有絹絲線,銀線,棉線,還有桑……桑什麼來著。”琥珀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對了,好像是桑皮線。”
“奴婢記得還有銀線……以及……”
琥珀皺緊了眉頭,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重複地說了一次銀線。
楚千凰見她眉心皺出了一個川字,就順口接了一句:“羊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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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塵就是為了王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