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如實把秦曜的話傳達給了大營門口的楚令霄,還適當地在神情與語氣上加油添醋了一番。
“侯爺,小人就不送侯爺了。”
最後,他還陰陽怪氣地補充了一句,一拂袖,就丟下楚令霄轉身走了。
隻留下騎在一匹白馬上的楚令霄獨自站在大營的門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真紫,色彩精彩變化著。他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樣的輕慢!
元寶一邊昂首闊步地往前走,一邊隨口交代著身邊的一個小將:“世子爺軍務繁忙,以後這種小事幾句彆去打擾世子爺了。”
“……”楚令霄聞言,氣得臉色更難看了。
他下意識地驅馬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就見兩個守在大營門口的西北軍將士把手裡的長槍交叉,擋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個將士冷冷地說道:“軍營重地,擅闖者死!”
他的聲音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子來,楚令霄毫不懷疑如果他繼續往前,對方手裡的長槍就會狠厲地朝自己刺來。
楚令霄表情僵硬地又策馬退了一步,眼神陰晴不定。
他來西北已經近半個月了。
他是奉了皇命來的,是欽差,本來以為南陽王世子秦曜必然不敢怠慢他,怎麼也要哄著他、捧著他,指望他將來在皇帝麵前美言幾句好順利襲得南陽王的爵位。
結果,他一來南陽,就被秦曜給打了臉。
這個秦曜實在是太囂張了,他根本就不接旨,也不理會他,隻把他晾在了驛站裡,這一次,秦曜居然再次把他給攔在了軍營外!
如此看來,秦曜果然是心虛了吧!
過去這半個月,他調查了一番秦曜在西北的風評,也試著接觸了一些西北軍將士,這些將士全都支支吾吾的,很顯然是有口難言。
楚令霄已經有八九成把握可以確信,就是曜弑父殺弟,所以秦曜才不敢見自己,怕自己調查下去,查出真相,揭穿他的真麵目。
不僅如此,他也不許自己見南陽王妃。
據說,秦暄死後,南陽王妃就再不曾出過南陽王府,恐怕她是被秦曜給軟禁了起來。
隨行的小廝看著楚令霄難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
楚令霄的反應是拉了拉馬繩,不甘心地調轉了方向,丟下一個字:“走!”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步履聲,四個交班的西北將士來了,雙方對接了交班的口號。
“雷霆萬鈞”這四個字隨風飄入前方的楚令霄耳中。
楚令霄心念一動,就有了個主意,眸底發亮。
楚令霄一夾馬腹,沿著軍營大門前的一條路策馬而去,但是他沒有離開,反而是弄了一套西北軍的鎧甲,然而繞到了大營的後門,大搖大擺地靠著交班的那個口令進了軍營。
生怕被人看出他的腿腳有問題,他一直到沒人地方才敢下了馬,把馬先藏了起來。
天才剛亮,此刻的大營中空蕩蕩的,校場的方向隱約傳來將士們如雷動的呼喝聲與操練聲。
楚令霄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是西北軍操練的時間,大部分將士應該都在校場那邊操練,此時算是營地中守衛最薄弱的時段了,正方便他冒險一探。
楚令霄朝周圍冷清清的營地看了一圈,目光就落在了前方的中央大營上。
他不知道秦曜現在在哪裡,但是最大的可能應該就是中央大營或者校場了。
他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朝著中央大營走去,可才繞過一個營帳,就見一隊伍七八人的巡邏小隊朝他這邊走來,聽聲音相距不過兩三丈。
楚令霄嚇出了一身冷汗,趕忙就近躲進了一個營帳中,營帳中空無一人。
他斂氣屏息,等外麵的巡邏隊走遠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楚令霄以袖口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故作鎮定地告訴自己,他是皇帝派來的欽差,就算被西北軍的人發現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除非秦曜有膽子造反,否則也不敢對他怎麼樣。
但他若是能夠在西北查出什麼,就足以讓他立下大功。
哼,他倒要看看秦曜到底在忙些什麼軍務!
楚令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又從營帳中走了出來,朝中央大營走去,他的左腿瘸了,虛軟無力,就算他用儘全身力氣,步履依舊不似常人,略顯蹣跚,幸好這一路他沒再遇上巡邏隊。
沒走一會兒,楚令霄就出了一身汗,躡手躡腳地來到了中央大營後。
這時,元寶從帳子裡出來,隨口打發了守在營帳門口的一個守兵:“讓夥房給貴客煮碗雞絲三菇麵。”
守兵匆匆地走開了。
楚令霄一方麵暗歎自己運氣不錯,另一方麵心底也升起一個疑問:貴客又是誰?
楚令霄把耳朵貼在了營帳上,試圖偷聽,可根本就聽不到,隻能往門簾那邊靠近,再靠近一點……
當他挪到距離門簾不到三尺的地方時,終於聽到了一些聲音從簾子後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依我看,也不定要拿下風彌國,乾脆從並州衛下手怎麼樣?”
年輕的男音漫不經心,似乎不是在說打仗,而是說要去哪兒一遊而已。
砰砰!
楚令霄的心跳登時加快,暗道:這個聲音是誰?他說要從並州下手是什麼意思,難道秦曜真要造反?!
這可是關乎整個大齊安危的一件大事!
楚令霄雙眸睜大,掌心更是一片汗濕。
另一個清冷的男音緊接著響起:“並州衛總兵馬上就要回京述職了吧,他在並州六年了,應該也到騰一個地方的時候了。”
楚令霄雙拳握緊。
南陽王府世代鎮守西北,是大齊朝的一個特例,其他鎮守各州的總兵一般任期為三年,最多也就是待六年,皇帝也怕武將擁兵自重,一般會在三六年給總兵們換個地。
莫非秦曜是想趁著新任並州總兵還未坐穩這個位子的時候,發兵突襲並州?
等等!
楚令霄皺了皺眉頭,覺得第二個男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第一個輕佻的男音又道:“並州是個好地方,隻要把並州握在手心,就能從這個方向把西北、北地連成一片,屆時進可攻退可守,哪怕自立為王也不成問題。”
“九哥,我看就聽我的,挑並州吧。”
九哥?!這兩個字如同錘子般敲打在楚令霄的心口。
突然間,他心口雪亮,明白他為什麼會覺得第二個聲音耳熟了。
他曾經在京城聽過第二個聲音,這是宸王顧玦。
顧玦怎麼會在這裡?!
顧玦不是應該在京城嗎,大齊祖製宗室無旨不得離京,這可是死罪!
砰砰砰!
楚令霄的心跳更快,如擂鼓般。
之前秦曜弑父的消息傳到京城時,顧玦曾經數次為秦曜辯護,說此案還未查清雲雲,當時楚令霄也猜到這兩人之間交情不一般,現在聽秦曜口口聲聲叫著九哥,可見他們之間果然早有勾連,還意圖合謀造反!
這是罪上加罪!
楚令霄隻是想想,就膽戰心驚,感覺自己似乎深陷在龍潭虎穴般。
他來西北之前,隻覺得秦曜最多是弑父殺弟,沒想到他竟然敢勾結顧玦一起謀反。
楚令霄屏息,默默地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擦哢。”
他一腳踩在了一段枯木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帳子裡的人立刻發出一聲厲喝:“誰?!”
楚令霄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又往後方退了好幾步,藏到了帳子後,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暗道不妙。
門簾飛快地被人打起,一道紫色的身影從裡麵快步走了出來。
楚令霄更緊張了,以為自己要被發現時,就見一隻黃貓步履輕巧地從另一邊躥過,跑得飛快。
紫衣青年這才釋然,笑著對隨後從帳子裡走出的一道月白身影說道:“九哥,是夥房養的貓而已。要不要到校場看看!”
楚令霄死死地盯著那道月白的身影,死死地咬住了牙關。
果然是顧玦!
那麼,另一個人的身份也就不必言說了。
顧玦應了聲“好”,兩人就信步朝校場方向走去。
楚令霄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總算放下了半顆心,但鬢角已經是濕漉漉的,就像是從水裡撈上來似的。
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一盞茶後,楚令霄騎著馬又從營地的後門出去了,心口還在砰砰砰地亂跳不止。
“我們先回驛站。”
楚令霄與守在營地外的小廝會合後,兩人策馬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西北大營。
他打算先回驛站,把隨行的人帶上,就即刻趕回京城。
楚令霄一路策馬疾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到現在,他的心跳還異常的快,有些興奮,也有些不安。
他必須趕緊回京。
一旦他把自己在西北的發現稟告皇帝,必能立下大功。
不僅加官進爵不是問題,他更可以借此與宸王府撇清關係。
他雖然名義上是宸王的嶽父,但一顆心那是全心全意向著皇帝和朝廷的。
“駕!”
楚令霄手裡的鞭子重重地甩在馬臀上,一下接著一下,急不可耐。
饒是他快馬加鞭,當他來到驛站外時,還是心一寒。
驛站外已經被西北軍的將士給包圍了,層層疊疊,個個都是腰跨長刀,其中一個大胡子將士還在粗聲對著下頭的人吩咐道:“搜!”
“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人給我找到!”
“還有,讓人去把四個城門都封鎖了。”
那些西北軍將士忙不迭應承,聲音洪亮。
街道上,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路人,也不敢靠近驛站,都是遠遠地看著,對著驛站方向指指點點,在討論他們到底在找什麼人。
楚令霄的一顆心都沉了下去,渾身如墜冰窖。
他們找的還能有誰?!
唯有他了!
他知道他肯定會被發現,卻沒想到那麼快,估計這些人是抄近路才追上了自己。
一旦讓他們找到他,他必不能活著離開南陽。
楚令霄當然不會傻得再回驛站了,他對著小廝吩咐道:“走,我們走南城門。”
回京最快就是走東城門,可想而知,現在肯定是東城門一帶查得最嚴。
小廝應了,主仆倆騎馬走了城中的小巷,又偷了巷子裡某戶人家掛出來晾曬的衣袍。楚令霄忍著不適,把那些有補丁的粗布衣裳穿在了身上。
可是,當他來到南城門附近時,還是心一涼。
南城門已經有十來個西北軍將士先他一步到了,此刻他們正在細細地盤查所有出城的人,每輛馬車上的人都必須下車,尤其是那些三十歲以上的男子都會被反複盤問,甚至讓他們做出蹦跳的動作,以檢查他們的腿腳有沒有問題。
完了!
楚令霄的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就算是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乞丐或者老者,也不可能掩飾了他左腿的傷。
小廝很是不安,臉色發白,渾身瑟瑟發抖,忐忑地問道:“侯爺,我們該怎麼辦?”
小廝雖然不知道楚令霄在軍營裡探聽到了什麼,但是既然南陽王世子秦曜如此興師動眾地在城中搜尋他們的下落,想來是一件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