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霄隻覺得腦子裡像是有什麼炸開了,怒不可遏地抓起了手邊果盤裡的一個桔子,想朝楚千塵丟去,但理智在最後一刻回籠,他終究沒把桔子丟出去。
他的手微微用力,粘膩的桔子汁順著他的指縫流淌下去……
他又坐了回去,把桔子放下,隨手摸了塊帕子擦著自己的手指。
他耐著性子安撫楚千塵道:“塵姐兒,我知道之前把你送到莊子上,是我不對,我也是為了楚家是不是?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
“你雖然是王妃,但你隻是庶女,日後一旦有側妃進門,個個的身份都比你高,你要如何自處?”
“隻有楚家好了,你才會好。”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見楚千塵一直不說,又主動保證道:“日後我出麵,把你記在你嫡母的名下,那麼,你也能成為正兒八經的嫡女了。”
楚千塵卻是答非所問:“父親,你去國公府看過母親了嗎?”
楚令霄怔了怔,沒想到這都快兩個月了,沈氏居然還留在穆國公府沒回侯府。
他皺了皺眉頭,覺得沈氏真是任性,但同時也放心了。
他覺得楚千塵之所以這麼問,是怕他不能把沈氏勸回侯府去,心下自得,自覺他早就把楚千塵看透了。
這幾個月來,楚千塵一直冷落薑姨娘,刻意討好沈氏和楚雲沐,說穿了,她就是想要嫡女的名分罷了。
像她這樣一朝得勢,就在娘家上躥下跳,弄得楚家不得安生,不僅眼界淺,心性更是小家子氣得很。
她以為宸王親自去迎親是因為看重她嗎?
她以為宸王去楚家鬨了那一通是是因為看重她嗎?
哼,宸王不過是為了打皇帝的臉罷了。
現在,她總該明白了吧,就算是嫁進宸王府,也不代表她是真的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她這個王妃除了一個名頭外,什麼都沒有,沒人會把她一個侯府庶女看在眼裡。
過去這一個多月,這丫頭在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吧,這就叫現實教你該怎麼做人!!
楚令霄漫不經心地拂了袖子,譏誚地勾了下嘴角。
“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楚令霄安撫楚千塵道。
楚令霄自覺已經差不多拿捏住了楚千塵,轉到了正題上:“我這次去西北徹查南陽王的死因,查到了一件跟宸王府有關的事……”
楚千塵慢慢地剝著桔子皮,纖白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楚令霄也頓了頓,才接著道:“這件事很嚴重。”
“一個不好,顧玦就會被皇上奪爵抄家,你嫁給了顧玦,必然也會被牽連,隻能和顧玦同難,唯有楚家能夠保下你。”
“現在是你將功贖罪唯一的機會了。”
“你仔細想清楚,胳膊是拗不過大腿的!”
楚令霄又說了一通,拍了拍楚千塵的肩膀,再次給她施壓,一副“我都是為了你好”的樣子。
楚千塵垂下了眸子,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窗檻上的小黑貓又“喵”了一聲,她才猶猶豫豫地抬起頭,囁嚅道:“前幾天,我給王爺收拾書房時看到了一封信,我也不是有意看的,恰好那封信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時稍微看了一眼,就把信紙收回去了。”
楚令霄心口像是有什麼在撓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封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
說句實話,楚令霄多少也有些驚訝楚千塵竟然能隨意進出顧玦的書房,也就說,如他猜測得那樣,這王府的人都沒把她當一回事,誰也不覺得楚千塵能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
楚令霄定了定神,目露異彩,迫切地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楚千塵:“……”
楚令霄下意識地把楚千塵肩頭的衣料抓得更緊了,再問道:“塵姐兒,你仔細想想,信裡到底寫了什麼?”
楚千塵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不敢多看,隻掃了一眼,好像看信裡提到了‘並州’。”
並州?!楚令霄眼睛一亮,又想到了他在西北大營偷聽到的那番對話:“……依我看,也不定要拿下風彌國,乾脆從並州衛下手怎麼樣?”
這封信肯定是關鍵!
楚令霄激動不已,幾乎是熱血沸騰了,追問道:“那封信現在在哪裡?你能不能拿到信?”
楚千塵抿著唇,又沉默了。
她的手指慢慢地剝著桔瓣上的桔絡,一絲一縷。
見她遲疑,楚令霄隻能哄著她道:“你做得很好。”
“要是你能拿到那封信,一定可以將功折罪。趁著這件事沒鬨大,趕緊平息了才好,皇上一定會從寬處理,屆時為父也會幫著王爺向皇上求情的。”
“真的?”楚千塵抬起頭問道。
她似乎在問,這樣“真的”可以將功折罪;他“真的”會幫顧玦求情?
楚令霄根本不在意楚千塵到底是什麼意思,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楚千塵又剝下了一絲桔絡,然後把剝好的桔子放在一邊,“我去王爺的書房看看。”
“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楚令霄忙道。
楚千塵走了,窗檻上的小黑貓輕快地一躍而下,也跟在楚千塵的屁股後麵如影隨形地離開了。
正堂裡,隻剩下了楚令霄一個人。
他根本就坐不住,來回在屋子裡走動著,焦急,期待,又略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來回走了多少次,幾次想把丫鬟叫進來問問楚千塵回來沒,但又按捺下了。
許久許久以後,外麵終於又響起了軟軟的貓叫聲。
背對著門的楚令霄激動地轉過了頭,就見楚千塵繞過照壁出現在外麵的庭院中,不疾不徐朝這邊走來。
依舊是一人一貓,隻是她的手裡多了一封信。
楚令霄的眼睛霎時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楚千塵手裡的信封,就像是饑餓的野獸看到了獵物似的。
“這是不是……”他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一把奪過了楚千塵手裡的信,然後飛快地從信封中拿出了信紙,如囫圇吞棗看起信來。
楚令霄的眼睛越來越亮,激動得手指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有了這封信,顧玦與秦曜的罪名就落實了,人證與物證確鑿!
楚令霄一邊收起信,一邊迫不及待地說道:“我先走了。”
楚千塵沒留他,隻是道:“父親,祖母很惦記你。”
“我晚點就回去。”楚令霄丟下這句話,人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一個小丫鬟趕緊送客。
楚千塵又坐了下來。
琥珀有些不安地朝門簾方向望了一眼,問道:“王妃,侯爺會不會先回侯府?”
琥珀憂心忡忡。
萬一侯爺現在回一趟侯府,自然就會知道王妃的身世已經揭開,那麼侯爺方才信誓旦旦地說要把王妃記到大夫人名下的那一番許諾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侯爺一會兒許諾,一會兒貶低王妃,軟硬兼施地說了那麼多,可王妃一句也沒有反駁侯爺,侯爺又不是蠢人,想想也會知道王妃是有意設套坑他。
“不會。”楚千塵慢條斯理地吃著桔子,神態悠然。
小黑貓輕快地跳到了楚千塵的膝頭,“嗷嗚嗷嗚”地叫了兩聲,仿佛在說,討厭的人又走了。
琥珀無語地看著這隻貓,覺得它就會在主子跟前裝乖,今天它才剛又摔了個花瓶呢!
楚千塵伸指把它從推開,“不行,你不能吃。”
她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她對楚令霄的了解,他現在怕是迫不及待要立功了,哪有空回侯府啊。
的確,楚令霄離開宸王府後,沒有回永定侯府,而是趕緊又原路返回,心急火燎地再次進宮去了養心殿求見皇帝。
小內侍雖然不耐煩,但還是進去通報了,打發楚令霄在簷下守著。
養心殿內,氣氛沉悶。
小內侍深吸一口氣,又理了一下衣襟,這才迎著頭皮走進了偏殿內。
裡麵的空氣似乎凝固。
皇帝、太子顧南謹和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都在。
皇帝坐在禦案後,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麵沉如水。
小內侍方才在外麵也聽到了裡麵的動靜,知道皇帝剛剛才對著太子發了一通脾氣。
顧南謹的臉色也同樣不太好看,胸口有一灘茶漬,鞋邊是片片砸破的碎瓷片,還有混著茶葉的茶水流淌在金磚地上。
他今天本在東宮與幾位內閣閣老們一起處理朝政,半個時辰前,皇帝忽然派人把他匆匆叫了過來。他一到,就被皇帝破口罵了一頓,責怪他不該讓顧玦離京,又朝他扔了一個茶杯。
皇帝根本不給顧南謹說話的機會,徑自發了一通火。
顧南謹聽了半天,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楚令霄從西北回來了,還說顧玦與秦曜要謀反。
其實,顧南謹不相信顧玦和秦曜有謀反之心,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不是單憑楚令霄這三言兩語就定了他們的罪。
再說了,如果顧玦真要謀反,皇帝現在在這裡大發雷霆那也是於事無補。
顧南謹有滿腹的話要說,卻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他好幾次一開口,隻提了“九皇叔”和“秦世子”,皇帝就像炸了,劈頭蓋臉地又罵了他一通。
顧南謹又想說什麼,這時,小內侍進來了,稟道:“皇上,永定侯求見。”
皇帝皺了皺眉,也沒想到楚令霄居然又回來了。
難道楚令霄又想起了什麼線索?
抱著這個念頭,皇帝很快就開口道:“宣。”
於是,小內侍就把楚令霄給領了進來,然後自己又退了出去。
楚令霄有些意外陸思驥也在,但想著他是皇帝的親信,還是當機立斷地掏出了楚千塵給的那封信,呈了上去,“皇上,請看這封密信。”
倪公公接過信,親手把信呈給了皇帝。
皇帝瞳孔微縮了一下,一目十行地看著信,臉色越來越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