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鴻達挑了挑劍眉,手裡扇動的折扇停了下來。
他早想到過這個問題,隻是沒跟皇帝提這個可能性而已。
他了解皇帝,皇帝正在興頭上,隻能順著他,不能逆著來,誰若是給他潑冷水,太子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他沒想到的是,會從眼前這位新晉的宸王妃口中聽到這番話而已。
她願意為宸王豁出性命?!
康鴻達目光閃動,不置可否。
楚千塵沒看康鴻達,目光定定地落在皇帝臉上,她自然看到了皇帝細微的神情變化,唇角又輕輕地勾了勾。
皇帝這個人一向疑心重,尤其是在對王爺的事上。
反正無論說什麼,皇帝都認定了宸王府有謀反之意,那不如順水推舟地加重宸王府對朝廷的威脅力好了。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直麵強權的,也唯有強權而已。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楚千塵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心情輕快極了。
她能感覺到,王爺走了一條與前世不同的路。
前世,王爺一心隻想給他們安排一條退路。
一條就算他不在,她與其他人也能安然無恙的退路。
但這一世的王爺不同了。
王爺更加的激進了。這不再是謀求退路,而是逆流而上了!
所以,王爺是相信她能治好他的,對不對?!
楚千塵的一雙鳳眸灼灼生光。
禦書房裡,陷入了一片沉寂。
來通傳的小溫公公明知道現在場合不合適,還是隻能硬著頭皮稟道:“皇上,首輔大人求見。”
迎來的果然是皇帝不悅的怒吼聲:
“不見!”
小溫公公腿一軟,不敢再多說,趕緊退了出去。
任誰都能感覺到皇帝的雷霆震怒,楚令霄和倪公公的臉色皆是微微發白。
皇帝心口發緊,眸色越來越暗沉,覺得這局棋自己似乎走錯了。
顧玦留在京裡的隻有太後與宸王妃。
而宸王妃楚千塵不過一個區區庶女罷了,還是自己賜的婚,顧玦又怎麼會上心!
顧玦在大婚時親自去侯府迎親,這段日子以來,看著對這個王妃不錯,恐怕也是做給自己看的!
至於太後,如果自己在明麵上對太後出手的話,那麼天下百姓就會認為自己這堂堂大齊天子對繼母不孝不敬,等於又活生生地送了一個把柄給顧玦。
皇帝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距離皇帝不過隔著一個禦案的楚千塵在皇帝陰沉的目光下,依舊不動如山,無論是麵容還是姿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她的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冷笑,似乎全然不怕被皇帝遷怒似的。
皇帝看著她,心裡越來越沒底。
這似是一場無聲的對決。
好一會兒,都沒人再說話,空氣隨著沉默的蔓延而凝重起來,似有火花隱約閃現。
楚千塵半點沒有怯場。
然而,她不怕,楚令霄卻是怕了,又氣又恨。
眼看著這潑天的功勞就在眼前,一旦皇帝決議出兵討伐顧玦與秦曜,他作為告發者,十有八九能夠討到這個差事,沒想到楚千塵居然敢在皇帝麵前這麼說話。
這賤丫頭是要害死自己,是要讓整個楚家都死無葬身之地嗎?!
他幾乎用儘全身力氣才穩定住自己的身體,沒跪倒下去,對著楚千塵怒斥道:“楚千塵,你要是再敢在皇上麵前放肆,就當楚家沒養過你這個女兒!”
楚令霄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氣息變得濃重起來,脖子上青筋亂跳。
楚千塵仰首與楚令霄四目相接,看著他怒意洶湧的眸子,又道:“父親,是你告訴皇上王爺與秦世子要謀反的吧?”
不等楚令霄回答,楚千塵的目光就移向了皇帝,下一句話是對皇帝說的,“皇上,家父去一趟西北就有這麼大的‘收獲’,他這差事辦得還真好,您說是不是?”
“今天養心殿外也來了不少大臣,皇上不如說給他們聽聽?”
“告訴他們,皇上是怎麼讓家父教訓臣婦‘乖乖聽話’的!”
她微微地笑,笑容清冷,每一個字都像毒刺一樣紮進了皇帝的心口。
她三言兩語就把整件事的矛頭直指皇帝,言下之意是斥責皇帝命令楚令霄栽贓嫁禍顧玦與秦曜,而楚令霄也是因為皇帝的意思才逼她指認顧玦謀反。
楚令霄當然也聽出她的意思了,雙眸瞪得老大。這個逆女簡直胡說八道!
皇帝先是勃然大怒,跟著眉峰猛地一跳,暗道不妙。
楚千塵這番話要是說給外麵這些文武大臣聽,任誰都會覺得是他這個皇帝設下的局,是他想趁著顧玦不在,無中生有地給宸王定下謀逆罪,借此打壓宸王府,畢竟自古以來,用過這種手段的帝王也不在少數。
但天地良心,他根本沒這麼想過。
皇帝心裡憋著一口氣,隨手拿起之前楚令霄呈上的那封書信,直接把信朝楚千塵扔過去,厲聲道:“這是楚令霄在宸王府拿到的信函,人證與物證俱在,你還想說顧玦無辜嗎?!”
楚千塵微微俯身,撿起了那張信紙,慢慢地看了。
看完信後,她歪著頭,疑惑地說道:“這是什麼?”
她居然還要裝傻!楚令霄揚聲道:“這是並州衛總兵高存之給顧玦的信!”
方才倪公公也核對過字跡,這確實是出自高存之的手筆,信末蓋的是他的私章。
“哦?”楚千塵的小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明明柔美嬌豔,卻無端讓人心頭發寒。
楚千塵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高總兵莫非是左撇子?”
“什麼左撇子,你胡說八道什麼?!”楚令霄脫口斥道。
“這麼說,原來不是啊。”楚千塵似是自言自語,把那封信的正麵朝向了皇帝,指著上麵的那幾行字道,“這分明是左手字。皇上就算要栽贓,這證據也該做得漂亮點才是。”
皇帝此前隻注意信中的每一個字以及表述的內容,不曾以這個角度去看過這張信紙,此刻遠遠地望去,立刻就發現這封信的字體呈現左高右低,而且筆勢從左往右時逐漸變細,這都是左手字的特點。
楚千塵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帝身邊的倪公公一眼。
眾所周知,倪公公當年就是因為左右手都能寫字,才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倪公公的臉色也變了,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這件事居然莫名其妙地燒到了他身上。
“……”楚令霄的臉色比倪公公還要難看。
這封信是左手字,也就是說,這封信不是高存之的親筆書函,是彆人偽造的。
這怎麼可能呢?!
楚令霄的腦子裡混亂極了,呆若木雞,完全無法冷靜地思考。
楚千塵很快又把手裡的這張信紙收了回來,一邊轉身,一邊說道:“我年紀小,眼力不濟,聽說首輔大人和幾位尚書大人都擅長書法,乾脆請幾位大人幫忙參謀參謀。”
楚千塵朝房門方向走去,一副“要和內閣首輔說叨說叨”的架式。
“站住!”皇帝的額角浮現一片豆大的汗珠,麵色泛白,心裡一片涼。
一旦這件事鬨大了,顧玦大可以直接回北地,自立為王。
而自己還會落一個栽贓嫁禍的名聲,世人隻會以為是自己“逼”得顧玦不得不“反”!
這一瞬,皇帝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隻被貓戲耍的老鼠似的,被顧玦耍得團團轉。
就在這時,禦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個小溫公公又進了,手裡多了一道公文,恰好與楚千塵麵麵相對,楚千塵隻能緩下了腳步。
顧南謹滿頭大汗地快步走了過來,攔住了楚千塵,好聲好氣地勸道:“九皇嬸留步,這其中也許是有什麼誤會。父皇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會冤枉了九皇叔的。”
顧南謹不禁想起了上次和顧玦談條件的事,覺得這個皇嬸簡直和九皇叔一樣可怕。
他算是知道什麼是夫唱婦隨了。
“皇上,”小溫公公雙手把那道公文呈了上去,“南陽王世子派人遞來捷報。”
捷報?!皇帝等人都是一驚,一頭霧水。
楚千塵卻是勾了勾唇,眸子裡流光四溢。終於來了!
皇帝正在氣頭上,皺眉道:“說!”
小溫公公維持著作揖的姿勢,便道:“並州衛暗通風彌國,南陽王世子已經派兵拿下了並州衛總兵高存之。”
小溫公公咽了咽口水,覺得後麵的話恐怕不會是皇帝想聽到的,但隻能硬著頭皮往下稟:“為保並州衛不會落在風彌國的手裡,西北軍已經占下了並州衛,秦世子懇請皇上將並州衛劃歸南陽王府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