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菀自然看到了符紙,原本混亂晦暗的眼睛瞬間如點亮的燈籠般明亮起來。
“罷了,姨母,我也不逼你。”楚千凰長歎一聲,緩步上前,把符紙遞向了沈菀,“這是我從無為觀新求來的符紙,哎,七娘這樣反複高燒,久病不愈,我這做表姐的也為她心疼啊……”
“但這符紙隻靠‘緣份’,我也就隻能拿出這麼一張了。”
楚千凰這短短數語中雖然沒有半句威脅,神情也是和往常一樣溫暄大方,但從她的字字句句裡,沈菀還是聽出了那昭然若揭的威脅之意。
沈菀:“!!!”
沈菀的瞳孔縮了一下,嘴唇緊抿,沒有伸手去接符紙。
容嬤嬤與大丫鬟緊緊地盯著那張輕飄飄的符紙,心一點點地提到了嗓子眼,皆是欲言又止,又去看沈菀的臉色。
楚千凰笑了,笑容清清淺淺,字字清晰地說道:“姨母,您也不用去找母親……是楚家先放棄我的。”
既然楚家對不起她,她也不會對楚家有任何留戀,她又不是什麼聖母白蓮!
所以,就算沈菀去找沈芷出麵也沒用,她是不會妥協的,大不了就玉石俱焚。
她是瓦礫,顧之顏就是瓷器。
瓦礫不怕瓷器碰,瓦礫不比瓷器金貴。
楚千凰定定地看著沈菀,用一種看破世事的語調平靜地說道:“姨母,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但是七娘還有姨母您,還有姨父……”
她舍得下她的未來去賭,不成功,便成仁,可是靖郡王與沈菀舍得拿顧之顏的命去賭嗎?
反正她已經出示了她的底牌,現在就看沈菀的選擇了。
“……”沈菀依舊沉默,依舊紋絲不動。
可是她那雙漸漸發紅的眼睛,還有那攥著帕子指節發白的手指出賣了她,她的心情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靜。
楚千凰又勾了下唇,語調變得更柔和了。
她又上前了半步,親手把符紙塞到了沈菀的手裡,主動結束了今天的談話:“姨母,你慢慢考慮,我先告辭了。”
然後,她往後退了三步,得體地福了福身,“等過幾天七娘身體好些了,我再來看她。”
楚千凰笑靨明朗,神色自若,仿佛她與沈菀沒有一點嫌隙,仿佛她還是過去那個被沈菀憐愛,在靖郡王府出入自由的楚家嫡長女。
也沒等沈菀有任何反應,楚千凰就轉過了身,步履輕盈地向門簾走去,走到門邊,突又停住,回頭又看了沈菀一眼,然後就出去了。
容嬤嬤把人送出了堂屋,又吩咐守在簷下的一個小丫鬟去送一送楚千凰。
容嬤嬤沒立刻回去,憤然的目光像釘子一樣紮在楚千凰的身上,等她的背影消失了,才收回視線,再次返回暖閣。
沈菀還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三魂七魄仿佛丟了一半似的。
她的手裡還捏著那張楚千凰給她的符紙,符紙已經被捏得皺成了一團,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容嬤嬤動了動唇,想出聲,後方又傳來了一陣淩亂急促的腳步聲,有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道:“王妃,縣主她抽搐得更厲害了,還吐了黃水……”
小丫鬟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沈菀身子猛地一顫,就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的。
她趕緊朝顧之顏暫居的碧紗櫥衝了過去,越跑越快,慌得顧不上腳下,嘴裡喊著:“七娘……七娘……”
沈菀的眼眶中又浮現了一片淡淡的水霧,一不小心差點跌倒,幸好大丫鬟再次扶住了她。
沈菀站穩後,又繼續往前衝,一直衝到了顧之顏的榻前。
屋子裡彌漫著嘔吐物的酸臭味,可是沈菀渾然不覺。
後方,容嬤嬤稍微落後了好幾步,看著沈菀那脆弱的背影,心裡又憤怒又心疼。
她剛剛也在暖閣裡,聽到了楚千凰說的那些話,實在聽得心驚膽顫,義憤填膺。
王妃沈菀是看著楚千凰長大的,一向喜歡楚千凰,過去這十幾年經常接她來王府小住。縣主自小和楚千凰這個表姐也玩得好,從前縣主沒病時,就像是楚千凰的小尾巴似的,成天都是表姐長、表姐短的,待她比郡王府的那些堂姐妹還親。
但是,楚千凰竟然衝縣主下手!
她的心太狠,也太毒了!
容嬤嬤走到了沈菀的身邊,也去看榻上的顧之顏。
顧之顏潮紅的小臉上,眼球上翻,她神誌不清地扭著頭顱,四肢更是陣攣性地抽搐著、收縮著,乳娘正按住顧之顏的四肢,生怕她不小心傷到她自己。
沈菀透過眼前一片模糊的水色緊緊地盯著顧之顏,把手裡的符紙捏得更緊了。
太醫和大夫都說過,如果遷延不治,小兒高燒驚厥會反複發生,嚴重者,甚至會導致女兒智力有損。
屋子裡,空氣越來越壓抑了,每個人的心口都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
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中,隻有顧之顏難耐的囈語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另一邊,楚千凰已經走出了正院,正往儀門方向走去,王府的小丫鬟走在前麵給她領路,她的大丫鬟抱琴給她撐著傘遮擋風雪。
偌大的王府籠罩在茫茫風雪中,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寒冬,庭院中四季常青的綠樹依舊鬱鬱蔥蔥,不畏風寒。
楚千凰一邊走,一邊攏了攏鬥篷,陣陣刺骨的寒風如刀子般刮在臉上,她的麵頰泛紅,神態傲然,步履沉穩,就如那風雪中的紅梅般嬌豔似火。
她的唇邊露出了一絲自信堅毅的笑。
這是她為自己謀劃的一條退路。
在她與楚千塵的身世被揭穿後,楚千凰的心就涼了,血也涼了,不再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奢望,就開始為自己謀劃退路了。
當時,她就知道,以後侯府、沈芷和穆國公府都是靠不住的,楚令霄和薑姨娘又被流放,她能靠的隻有她自己。
她早就預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她不僅會失去侯府嫡女的身份,還會失去公主伴讀的位置,去不了南昊。
她可以接受其它,但絕不能接受最後一條,這等於是奪走她最後的一線希望。
所以,楚千凰早就提前考慮過了。
三公主出嫁不僅要有公主伴讀,而且還會需要由禮部官員和皇室宗親送嫁,但誰來送嫁這種小事,在她的那個夢裡並沒有看到。
她隻能嘗試自己推敲。
禮部的官員她不熟,而且,她也不可能在段時間內和禮部尚書、侍郎什麼的打上關係,那麼就隻能從皇室宗親這裡下手。
禮親王身為宗令,本來是合適的人選,可是他年歲已大,經不住舟車勞頓,不可能去送嫁的。
再撇除幾個閒散親王以及任軍職位的親王郡王,楚千凰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禮部任職的靖郡王了,畢竟他去年也曾為永樂郡主送嫁。
皇親這邊,太子應該也會去送嫁,可是太子妃這個人心胸狹隘,她要是去求太子或者太子妃,指不定太子妃以為她在對太子自薦枕席呢。
思來想去,最方便她下手且漏洞最大的人就隻有靖郡王了。
她必須利用她所能利用的一切,竭儘所能。
這時,楚千凰終於走到了儀門處,儀門處空蕩蕩的一片,一輛馬車也沒有,隻有無數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這場雪下了也沒一會兒,地上已經積起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隱約可見一些足印。
門房婆子看到了她們,快步走了過來,附耳對著那個給楚千凰引路的小丫鬟悄聲說了一句,小丫鬟這才知道這大風雪天的,楚千凰居然不是坐馬車來的。
小丫鬟有些驚訝,若無其事地提議道:“楚大姑娘,請稍候,奴婢令人備馬車送姑娘回侯府吧。”
“不必。”楚千凰落落大方地泰然一笑。
她今天來郡王府沒坐馬車來。
沈芷近來對她管得很嚴,她一旦用侯府的馬車,肯定會被沈芷發現她來了靖郡王府。
想到這裡,楚千凰就心生厭煩,但秀麗的麵孔上依舊淡淡地笑著。
見狀,小丫鬟也沒勉強,隻是道:“那奴婢送姑娘到門口吧。”
楚千凰笑著應了。
小丫鬟和門房婆子很快就把人送到了東側角門,楚千凰與抱琴一起離開了,恰好與一個騎著黑馬的人交錯而過。
對方似乎心急如焚,看也沒看被油紙傘擋住了臉的楚千凰主仆倆,楚千凰卻是注意到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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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萬娘娘,二更在14:00
看到留言了,這本就是重感情戲的(想想阿炎和阿奕),所以不用擔心會沒有感情戲,隻是會適當減一點來加快劇情線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