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說話的同時,已經和顧玦開始往回走,於是兩個丫鬟特意放緩了腳步,默默地跟主子們拉開了距離。
顧玦唇角翹了翹,但笑不語。隻是聽她自然地隨他喚皇叔,就覺得心情很好。
楚千塵沿著他的袖口再往上捏了兩寸,兩個纖白的手指爬啊爬的,撒嬌著問:“肯定有對不對?”
“猜猜看。”顧玦終於說了三個字。
這三個字聽在楚千塵耳裡,已經是很大的提示。
既然是讓她猜,那肯定不是憑空猜啊,也就是說外書房裡應該就有一些東西是禮親王“送”的。
楚千塵想了想,第一個想到的是掛在書房裡的那把犀角弓,“那把弓?”
那把弓的大小對於顧玦如今的身量明顯是小了點,楚千塵從前隻知道那是他少年時用的弓,此刻她也隻是靈機一動。
顧玦點了下頭,肯定她的猜測。
他眯了眯眼睛,似在回憶往事:“我書房裡有幾幅字畫、一套白瑤玄玉的棋子,還有那個翡翠雕臥豹的鎮紙也是皇叔‘送’的。”
禮親王一向與人為善,對宗室的小輩們都很好,顧玦年少輕狂時,沒少仗著這點去找這位皇叔訛些好東西。
楚千塵又噗嗤地笑了出來,歡快的笑聲似乎驅散了周圍的寒氣。
她的兩根手指已經爬到了他的手肘,然後順勢挽上了他的胳膊,揚起了線條柔美的下巴,嬌滴滴地問道:“王爺,你有什麼好東西?”
她的眼睛笑眯眯地眨巴了兩下,就差隻說,我也想訛。
顧玦笑了,這一次,明快的笑聲自他喉底逸出,麵龐上多了幾分鮮活的少年氣。
他停下了腳步,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意思是,隻要你有本事,儘管訛!
楚千塵睜大了眼,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我很有本事的!”
顧玦:“可不就是嗎?”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說說笑笑地回到了外書房。
不願意出門的貓已經等著望眼欲穿了,見他們回來了,就黏黏糊糊地去纏著楚千塵,繞著她的裙裾蹭來蹭去。
楚千塵一進屋,先把那架剛上好了弦的箜篌給“訛”了過來。
顧玦笑著應了,還附上了自己作為贈品。
“先生,我們今天就學《梅花三弄》吧,應景。”楚千塵對著眼前剛上任的“先生”撒嬌地笑,“你先彈一遍。“
沒一會兒,外書房裡就響起了箜篌那清雅空靈的聲響,在庭院裡回旋著。
至於琥珀,沒一會兒,就從外書房裡匆匆出來了,回了一趟正院。楚千塵吩咐她從藥房裡拿了一匣子黑乎乎的狗皮膏藥,讓隋大管事送去禮親王府。
等禮親王拖著他的老胳膊老腿在各王府跑了一遍,再回到禮親王府,已經是下午了。
他在半天內幾乎跑了半個京城,回到正院坐下時,不由疲憊地歎了口氣。一個小丫鬟在禮親王妃的吩咐下給他捶腿。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嬤嬤捧著一個匣子,稟道:“王爺,這是宸王府那邊派人送來的……狗皮膏藥,說是把膏藥糊在油紙上,然後貼上就行。”
老嬤嬤說到“狗皮膏藥”這四個字時,表情有些古怪,但大管事說,這四個字確實是宸王府送藥膏的人親口說的。
狗皮膏藥?!禮親王驚訝地挑眉,還頗有幾分欣慰地對禮親王妃道:“阿玦這孩子長大了,還真是挺細心的,居然能瞧出我腿腳不好。不似顧錦這小子,平白比他長了些年歲。”
老嬤嬤早就備好了油紙,等禮親王一吩咐,就打開了匣子,一股濃濃的藥味霎時彌漫開來。
那老嬤嬤把黑乎乎的藥膏往巴掌大小的油紙上一糊,然後就貼在了禮親王右腿的膝關節上。
禮親王覺得貼藥膏的地方一涼,皮膚與肌肉都反射性地收縮了一下。
禮親王這老寒腿也有十幾年了,逢雨天、風雪天,就犯病,酸脹、疼痛、麻木,嚴重起來,不僅揍不了路,一晚上睡不著覺,那也是常有的事。
禮親王妃看著那一匣子好似泥巴似的藥膏,皺了皺眉頭,歎息道:“王爺,你這腿這些年來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太醫和名醫了,吃藥、針灸、藥酒、敷藥膏,能用的法子也都用了,一點用都沒有。”
“也不知道顧玦這藥膏是從哪裡弄來的。”
“狗皮膏藥”這名字聽著就像是那市井中遊方郎中開的方子,要是給禮親王整得病上加病,隻會更麻煩。
禮親王妃其實想勸禮親王彆用了,但禮親王揮了揮手,豁達地笑道:“你就少囉嗦幾句,不管有用沒用,都是阿玦的一片心意,隨便用用就是了。”
禮親王妃倒也不惱,又嘀咕了幾句:“你老說我囉嗦,囉嗦還不是為了你好……”
“誒?”禮親王打斷了禮親王妃的嘮叨,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藥膏開始發熱了,暖暖的,熱熱的……”
禮親王仔細體會著貼著狗皮藥膏的右膝關節傳來的熱感,熱感越來越清晰。
當熱感開始強烈,原本疼痛與麻痹感似乎就被壓下去了一些……
“對了,大管事說,宸王府的人說了這藥膏貼了後會發熱,是正常現象。”老嬤嬤想了起來,一拍大腿,激動地說道。
禮親王妃卻是皺起了眉頭,“王爺,你還是把藥膏撕下來吧……”
禮親王妃覺得他就是感念顧玦的好心,也可以先讓府裡有老寒腿的老人先試一試這藥膏再說。
“撕?為什麼要撕?”禮親王一臉莫名地看著禮親王妃。
隨著右膝關節上那股熱感逐漸擴散,他覺得右腿上原本那種僵直麻木感一點點地消退了,如同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濃重的陰霾似的。
禮親王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痛了!”
他又摸了摸膝關節下方,像是不相信似的捏了自己一把,露出吃痛的表情。
接著,他又嘗試著下炕站了起來,旁邊的老嬤嬤下意識地要去扶他,卻見他嫌棄地揮了揮手,示意她不必。
禮親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試著動了動右腳,確信右膝蓋確實是不痛了,隻剩下那種暖暖的感覺沿著經絡流淌著。
他又慢慢地來回走了幾步,越走越快……
“……”禮親王妃嘴巴微張,簡直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差點沒掉下來。
老頭子的老寒腿有多嚴重,她這個老伴自然最清楚不過了,最近這幾天老頭子走路一直是一拐一拐的。
可現在看他這行動自如的樣子,就像是換了條腿似的。
禮親王忍不住就來回走了幾趟,他切身的感覺是最深的。
比起前些日子,他現在彆提有多舒服了,腿腳是這個冬天從未有過的輕鬆,宛若新生。
禮親王再看向那個匣子時,他那灼灼發亮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似的,隻恨不得把這木匣子給供奉起來。
他連忙對著老嬤嬤道:“快,快把這藥膏給我拿來!”
禮親王已經被這藥膏的效果徹底折服了,小心翼翼地接過老嬤嬤遞來的匣子,之後就不肯鬆手了。
他如獲至寶地歎道:“好東西啊,這可真是好東西啊!”
“這麼個好東西,怎麼不取個神仙膏之類的名字,偏要叫什麼狗皮膏藥啊。”
禮親王笑得是合不攏嘴,臉上的一條條皺紋擠在一起,好似菊花似的。
他的老寒腿痛了這麼多年,什麼太醫、什麼奇藥都對他沒用,下雨疼,刮風疼,天冷時更疼,前幾天風雪最厲害的時候,他差點連早朝也去不了。
“這簡直就是救命的神藥!”禮親王愛憐地用手摩挲著木匣子,很得瑟地跟禮親王妃說道,“我就說了吧,阿玦就是個好孩子,送的東西肯定好。”
他完全忘了他剛剛也隻是說隨便用用。
禮親王妃此刻也忘了自己方才說得話了,清清嗓子道:“也是,阿玦在軍中那麼多年,這北地軍中那麼多傷兵,肯定是有治療外傷、老寒腿什麼的奇藥!”
禮親王妃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
禮親王笑得更開壞了,忙吩咐老嬤嬤道:“去,去把大管事給我叫來。”
於是,老嬤嬤就趕緊喚了一個小丫鬟去請人,不一會兒,大管事就氣喘籲籲地來了。
禮親王正色問道:“關於這藥膏,宸王府的人可還有說什麼?”
其實該說的大管事都已經告訴了老嬤嬤,但是既然禮親王問了,他自然是耐心地又說了一遍,從藥膏要糊在油紙上說起,說一天用一次就夠了,一次貼上一個時辰,說老寒腿的根本是累積在體內的寒、濕、熱毒代謝不出去,平日裡要忌這些吃食。
最後大管事又補充了一句:“隋大管事還說若是王爺用得好,過幾日他就再送些藥膏來。”
禮親王聽得全神貫注,牢牢地記住了,恨不得把每個字都仔仔細細地咀嚼三四遍。
尤其是大管事的最後一句話更是聽得他喜笑顏開。
禮親王把自家大管事揮退後,笑嗬嗬地對著禮親王妃歎道:“這三歲看到老,阿玦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心裡想著我這皇叔啊。”
禮親王妃已經從狂喜中緩過來一些,習慣性地與老頭子鬥嘴:“比如哄了你那套白瑤玄玉的棋子?”
她可還記得當初被顧玦哄走了那套白瑤玄玉的棋子,老頭子足足嘀咕了半個月,連下棋的心思都沒了。
禮親王:“……”
禮親王妃噗嗤一聲,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他們這樣的人家當然不會因為區區一套棋子心生什麼芥蒂,也不過是覺得這些男孩子年少時就是調皮,乾出的那些個荒唐事沒一筐,也至少有一籮。
以顧玦的年紀,也沒比他們的長孫大幾歲,老兩口對少年時的顧玦自然也多了幾分寬容。
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到那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的九皇子可以成長為現在天下聞名的宸王顧玦呢。
禮親王笑容滿麵地又說了一句:“我那叫放長線釣大魚,現在總算輪到我收利息的時候了。”
禮親王妃被他逗笑,笑得前俯後仰,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老夫婦倆正說笑著,這時,禮親王世子打簾進來了。
禮親王世子約莫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穿著一件玄色狐皮襖子,顯得身形有些臃腫。
他顯然是剛才外麵回來,臉上猶帶風霜,表情十分凝重。
禮親王一看他的表情,就覺得出了什麼事,便問了。
屋子裡的笑聲倏然而至,方才輕鬆的氣氛也隨之凝滯。
禮親王世子在一把圈椅上坐了下來,整個人有種身心俱疲的無力。
他歎了口氣,頭疼地說道:“剛剛昊國的安達曼郡王進宮去見了皇上,他走後,皇上又大發雷霆,砸了不少東西,連倪公公出來時手背上都被燙了一塊。”
“我找人打聽了一下,聽說安達曼郡王提出,大齊有陪嫁滕妾的傳統,特意去問皇上,大齊會由誰為三公主的滕妾,需要什麼儀製。”
禮親王與禮親王妃麵麵相看,前朝是有公主和親,陪嫁滕妾的習慣,但大齊朝可沒這個習慣。
禮親王妃不解地蹙眉道:“皇上這又有什麼好生氣的?”
禮親王世子歎了口氣,“皇上一向愛麵子。”
他這麼一說,禮親王妃也想明白皇帝到底在氣什麼。皇帝這是覺得南昊低看了大齊,兩國聯姻本來應該是雙方平等的,可是南昊人居然不但要娶大齊公主,還要大齊送貴女作為滕妾。
這又不是去菜市場,買了蔬菜還要菜販再送幾根蔥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