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靜樂、雲和等出去賞梅的賓客們陸陸續續地返回了花廳。
這些人雖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卻也感覺到廳堂內氣氛有異,全都放輕了步伐,放低了聲音。
袁之彤不知道第幾次地又看向了皇口,見皇後遲遲沒有開口,心裡有點急了。
她的亡母是太後的表妹,她是因著這個身份才得了皇後的另眼相看,把她選為三公主的伴讀。
今天,殷太後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踩著她維護了楚千塵,所有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若是“那件事”今天沒成,她可以想象,以後怕是連皇後都不會再重視她了。
要是皇後厭了她,拿她當棄子,再換了彆人……
袁之彤的心臟又是猛然一縮,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天在萬青酒樓的一幕幕,想到顧玦對待楚千塵時那副目光專注、旁若無人的樣子。
袁之彤咬了下舌尖,用疼痛來讓自己冷靜,眸中彌漫著濃濃的陰霾之色,愈來愈暗。
但是皇後沒開口,她也不能自己開口。
袁之彤收回了目光,垂眸,猶自絞著手指。
她有些魂不守舍,全然沒注意到周圍好幾人也在看她。
禮親王妃與禮親王世子妃若有所思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上個月在獵宮夜獵的那晚,皇後曾讓袁之彤給楚千塵敬茶,當時,禮親王妃就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經過方才這一鬨,她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皇後身邊的單嬤嬤也看了看袁之彤,附耳對著皇後說了一句。
皇後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翹著蘭花指,悠然抿了口茶。
她有點瞧不上袁之彤這副心急的樣子,但也心知,自己暫時也沒有彆的更好的人選了。
這些年來,殷太後一直在防著自己與皇帝,若是把人選換成彆人,皇後可以肯定殷太後不會答應的,而楚千塵又是個刺頭。
就算是自己下懿旨,楚千塵也可以不應,有殷太後,自己這個皇後的懿旨不作數。
每每想到自己身為國母,還要被太後壓著,皇後的眸中忍不住露出了憋氣的神情,心裡憋得慌。
她能用的人也就隻有袁之彤了。
皇後眉宇間的猶疑之色更濃了,這時,大宮女看了看壺漏,悄聲提醒了皇後一句。
皇後這才回過神來,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若無其事地對楚千塵道:“九弟妹,吉時快到了,還要勞煩弟妹給安樂簪花了。”
按照大齊的習俗,皇室宗室的貴女們的及笄禮都是極為慎重的,毫不弱於男子的及冠禮。在及笄禮上,會由長輩為她簪花祝福。
楚千塵是顧玦的王妃,顧玦是先帝除了今上以外唯一的嫡子,所以為三公主簪花的差事就交給了她。
與殷太後一樣,楚千塵對於安樂也是有幾分喜歡的,所以沒有推辭。
她坐得久了,也想去透透氣,就帶著江沅出了花廳。
楚千塵想也不想,就決定了挑梅花,因此往著梅林的方向去了。
昨天下過雪,白花花的積雪猶堆砌在枝頭、屋頂,將周圍的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假山花木裝點得彆有一番韻味。
比起春夏秋這三個季節,冬季的花最少,這個季節的禦花園賞得其實不是花,而是雪。
楚千塵並不著急,走得不疾不徐,繞過一片湖,穿過幾道遊廊、小徑,經過幾座假山暖亭,就看到梅林出現在前方。
梅林中,同樣堆滿了潔白的積雪,風一吹,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伴著一股梅花的清香撲麵而來。
那些染著梅香的雪花在半空中飛舞,落在湖石上,飄過鬆樹的樹梢,又或是拂在楚千塵的麵頰上。
隻是看著這如夢似幻的一幕,楚千塵的心就靜了下來。
她抬手摘下了一枝紅梅,把梅花放在鼻下嗅了嗅。
梅花香自苦寒來。
楚千塵把手中沾有雪花的紅梅枝轉了轉,決定就把這枝傲雪寒梅贈與三公主。
楚千塵沒有在梅林多做停留,隻折了三四枝梅花,就拎著她的小花籃轉過了身,一眼望見前方不遠處披著一件紫色鑲貂毛鬥篷的女子朝這個方向走來。
寒風中,那件鬥篷隨風搖曳翻飛著,襯得女子原本就纖細的身形愈發嬌弱易折。
直到來人走近,她的容貌也漸漸清晰,正是靜樂長公主。
楚千塵想起了上次靜樂來找她的事,心中有種莫名的直覺,靜樂又是專門來找她的。
果然——
“九皇嫂。”
不待楚千塵出聲,靜樂就喊住了她。
她的神情與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溫柔得讓人覺得脆弱,那件紫色的鬥篷襯得她膚光如雪,氣質溫婉。
靜樂停在了三步外,與楚千塵四目相接,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就仿佛隻是這麼看著楚千塵就是一件令她覺得愉悅的事。
她想到了什麼,笑容一斂,像是一頭受驚的小鹿似的朝四周看了一圈,見四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連忙道:“九皇嫂,你要小心。”
她又是那句在獵宮時的開場白,楚千塵怔了怔,眸中蕩起了一絲絲笑意。
上次,她就跟靜了說了,她記住了。
於是,這一次,楚千塵笑道:“我記著呢。”
靜樂靦腆地笑了笑,一雙烏黑的眼眸又亮了幾分,仿佛得了偌大的誇獎與肯定一樣。
她的雙手在鬥篷中握成了拳頭,在心裡默默地自省著。
上一回,她想說的好多話是乳嬤嬤替她說的,事後,她懊惱了很久。
這一回,她一定可以自己說。
靜樂深吸了兩口氣,鼓起勇氣,把之前在心裡反複演練過無數次的話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皇後想把袁之彤給九皇兄做側妃,她們打算今天來說服太後,借著太後來逼你同意。”
靜樂是昨日聽袁之彤與盧嫻靜私底下說起了這件事,擔心楚千塵會被她們算計,昨晚一晚上都沒睡好。從今早在鳳鸞宮見到楚千塵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想提醒她了,可是周圍的眼睛實在太多,楚千塵又一直沒落單,靜樂實在是沒機會說。
直到方才見楚千塵出來摘花,靜樂知道機會終於來了,就借著更衣出來了,匆匆地過來提醒她。
說完這件事之後,靜樂的一顆心才算落了地。
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把右手從鬥篷中伸了出來,將袖口往上擼了擼,露出一段潔白的手腕。
手腕上的那道疤痕已經脫痂,隻餘下一道淺淡的粉痕,淡得幾乎快看不到了。
“九皇嫂,你給我的藥膏很好用。”靜樂笑容滿麵地又道。
九皇嫂真好,恩怨分明,胸有溝壑。
還從來沒有人像九皇嫂那樣對自己這麼好。
靜樂看著楚千塵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在仰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形容間透著婉約與馴良,柔軟得好似任人搓圓揉扁的白麵團子似的。
楚千塵指了指靜了的右腕,笑道:“等開春,就能全好了。”
靜樂又把手腕縮回了鬥篷中,見楚千塵看著自己,形容間越來越局促。她被楚千塵看得很不好意思,心裡甚至升起一種自慚形穢。
她這輩子是不可能活成九皇嫂這般的,那麼她能夠做到五成,不,三成嗎?!
靜樂的臉刷一下就紅了,慌慌張張地想要轉身。
看她似乎又要像上次那樣跑了,楚千塵叫住了她:“等等。”
於是,靜樂就僵在原地沒動,臉頰上染著紅豔豔的霞光。
楚千塵從花籃中挑了一枝紅梅遞給靜樂。
靜樂抿唇笑了,她的喜悅由心而發,讓她的笑容很純粹,溫婉漂亮,就如同三月枝頭一簇簇潔白如雪的梨花。
後方的江沅神色古怪地看著這對姑嫂,明明靜樂要比楚千塵大上好幾歲,可她們之間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顛倒過來的。
王妃還真是擅長給人當“姐姐”。江沅心道。
江沅隻是一個愣神,就見楚千塵與靜樂肩並著肩又原路返回,朝花廳與戲台方向走去。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靜樂對皇宮的各處都很熟悉,由她帶路,楚千塵也就不用費心認路了,兩人穿過幾道曲折的遊廊,突然,右前方的一座暖亭中傳來一個低低的男音:
“塵妹妹!”
聲音微微沙啞,難掩激動。
原本在亭子周圍啄食的幾隻麻雀受了驚嚇,振翅飛起,翅膀擦過鬆樹,鬆枝搖曳,與風聲夾雜在一起,吹散了那個低低的男音。
下一刻,身著皇子蟒袍的二皇子顧南昭繞過屏風從暖亭中走出,一眨不眨地看著漸行漸近的楚千塵。
他的雙眸明亮如星辰,那麼專注,仿佛他的眼裡隻看得到她一人,心裡的狂喜更是壓也壓不住,全然表露在了臉上。
先前有人遞消息給他,說是楚千塵約他在這裡見一麵,他就立刻趕來了。方才見暖亭中無人,他也曾懷疑是不是那人騙他,但還是沒走。
他在這裡等了一盞茶多功夫,終於看到楚千塵來了。
這一刻,往事如潮水般掠過心頭,顧南昭用一種恍如隔世的眼神癡癡地望著楚千塵,含情脈脈,他心裡有很多很多話想跟她說。
塵妹妹應該也是這樣吧!
明明他們此刻相隔不過兩三丈遠,顧南昭卻覺得似乎隔著千山萬水似的。
他想再靠近楚千塵一點,又往亭子外走了一步,然而,楚千塵跟靜樂說著話,頭也不回地從他前方的一條青石板小徑走過。
顧南昭:“……”
顧南昭僵了一瞬,喜悅也僵在了唇畔,變成一張古怪僵硬的臉。
“塵妹妹!”顧南昭再次喚道,聲音拔高了三分。
他快步朝楚千塵的方向追去,右手往前抬起了兩寸,又頓住,不敢去拉楚千塵,生怕唐突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