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閣中一片寂然。
袁之彤的身子劇烈地一顫,濃濃的絕望在她身子裡彌漫開來,似乎要將她整個吞噬。
她垂著眸,不敢去看安達曼,仿佛一個等待最後宣判的囚犯,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安達曼郡王會同意嗎?!
太子顧南謹也是一驚。
他還不知道皇帝冊封袁之彤為安興公主的事,更不知道皇帝臨時改了聯姻的人選。
雖然顧南謹也覺得以安樂的性子嫁去現在的南昊不妥,畢竟烏訶迦樓是個胸懷天下之人,而現在的昊國皇室無異於虎穴狼巢。
但是,皇帝在答應後又突然反悔,這簡直沒把兩國的外交當一回事。
顧南謹欲言又止地抿著唇,終究是沒說什麼。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一旦開口阻攔,肯定落不得好,不僅會被皇帝嫌惡,而且還會讓皇帝覺得他勾結昊人。
顧南謹緊緊地捏著手邊的一個瓷杯,幾乎將之捏碎,眼角瞥了一眼安達曼。
安達曼的臉色刷得變了,如墨染般,眼鋒如刀般在皇帝的臉上割了下去。
欺人太甚!
這大齊皇帝簡直欺他大昊太甚,先是要無故悔婚,悔婚不成,現在又要換親!
而且,還把聯姻的人選從嫡出的公主變成了一個所謂的義女!
義女不過是假公主罷了,大齊皇帝以為他不知道嗎,這曆來所謂的皇帝義女都是用來與番邦和親,糊弄那些個蠻夷小國的!
大齊皇帝這是把他們大昊當作那些蠻夷小國嗎?!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安達曼再也忍不下去了,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指向皇帝,斥道:“陛下現在無故調換聯姻的人選,看來果然是要悔婚啊!!”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著,臉上掠過一抹淬了毒的陰寒冷笑。
“朕何曾悔婚?!”皇帝可不覺得是他反悔了,“朕當初隻說把公主嫁與貴國太子,可也沒說嫁的不能是義女啊?”
“朕要嫁的是皇三女,安興正好行三。”
袁之彤的年紀比三公主大了一歲多,如果非要把她算到公主們的排行中,確實是行三。
皇帝頗為自得,唇角翹了起來,自認他占了一個理字。
他的話猶如火上澆油,安達曼心頭的怒火轟然炸開,變成了恨。
他親自出使大齊,自然是背負重望而來,而他竟然被大齊皇帝給戲弄了!
此刻再回想過去這兩個多月在大齊的經曆,安達曼隻覺得自己就像是戲台上的戲子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
尤其,他不僅沒能殺死烏訶迦樓,反而還在大齊折了一處暗樁,死了好幾個親信,損失慘重。
安達曼後悔了,後悔自己當初主動請纓出使大齊。
當初昊帝烏訶度羅剛剛登基,為了坐穩皇位,才提出要和大齊聯姻,想以此讓先帝黨忌憚,以此震懾還未臣服的兩個藩王。彼時,群臣分為兩派,一派人反對與大齊聯姻,搬出了烏訶迦樓的說辭;另一派人則大力支持聯姻,他就是其中一個。
直到現在,安達曼才意識到,大齊皇帝這個人卑劣至極,兩麵三刀,朝令夕改,毫無身為天子的氣度。
大齊皇帝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他們大昊與之合作,像他這種人,隨時都有可能撕毀盟約,反咬你一口。
安達曼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中浪潮澎湃。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安達曼,徐徐道:“貴國還要不要簽婚書?”
皇帝冷冷一笑,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自覺自己占了上風,打了對方的臉,心裡更得意了。
安達曼郡王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甚至懶得再和皇帝多說,想像之前一樣拂袖而去。
不聯姻就不聯姻。
他這次來昊國最重要的任務是找到烏訶迦樓的下落,確定其生死,這一個任務他已經完成了。
至於兩國聯姻,並非是必要,他還是有權力中斷的。
安達曼粗魯地把手裡的那旨婚書往桌上一丟,一手撐在桌子上站起身來。
婚書撞倒了桌上的酒杯、酒壺等等,果盆上的一些乾果滾落,七零八落,頃刻間就弄得一地狼藉。
周圍其他人都像是啞巴似的,一言不發。
安達曼怒氣衝衝,轉身欲走,卻感覺到袖口一緊,轉頭對上了身後蘭格那雙深邃的眼睛。
蘭格動了動嘴,無聲地以昊語說了一個字:弓。
安達曼讀懂了蘭格的唇語,瞳孔一縮。
他的腦子裡浮現了那把新型弓的樣子,於是,滔天的怒火與恨意都被澆熄,他急速地冷靜了下來,思考著現在的局麵。
不錯,他這趟來齊的其中一個目的是來談聯姻的,但是現在,兩國聯姻的價值遠遠比不上楚千凰提供的那張弓。
那天在碧澤園見識了那張弓的威力後,他讓人滿京城地打探了一番,卻沒有一家鋪子說有人來打造過這種弓。後來,他又想到了楚千凰會不會是將弓拆開來,分部件來打造,又讓人再去打聽,卻依然沒有結果。
他們已經把京城一帶的會製弓的鋪子都打探了,連周邊幾個最近的小鎮都去過,一無所獲。
這若是在大昊,安達曼完全可以調撥更多的人手擴大區域,他就不信他會查不到蛛絲馬跡,偏偏他們在大齊的京城。
這件事陷入僵局。
知道那種新型弓的製法的人隻有楚千凰了。
以大齊皇帝的性格,就算現在他同意讓三公主與大昊聯姻,三公主的價值也已經大打折扣,可以說,楚千凰的價值遠遠地高於三公主。
安達曼僵直地站立在那裡。
在場的大部分齊人本來都以為安達曼會像之前在保和殿那樣拂袖而去,卻不想,安達曼像是突然又改變了主意,竟是不走了。
不少女眷都是暗暗咋舌,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實在是太過離奇,恐怕連戲本子都不敢這麼編的。
安達曼的手一時握拳,一時放開,思緒飛轉,眸中閃著混亂複雜的光芒,最後凝結成一點。
“陛下,”在漫長的沉寂後,安達曼再次開口問道,“那陪嫁的媵妾呢?”
此言一出,水閣中的眾人皆是訝然,也包括太子顧南謹。
聽安達曼這句話的話外之音竟像是要妥協了?!
眾人皆是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而袁之彤的一顆心已經起起伏伏了好幾回了,此刻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了晃。
在皇帝來看,這是昊人對自己服軟了。
一瞬間,皇帝心中暢快不已,覺得自己在這場兩國的博弈之間大獲全勝,可謂一力降十會。
皇帝勉強壓下快要翹起的嘴角,一副成竹在胸的從容,道:“‘公主’出嫁,自然是有媵妾的。”
區區兩個滕妾而已,皇帝也沒放在心上。
安達曼指了指被他丟在桌上的婚書,以一種足以讓在場人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婚書上得寫上媵妾的名字才行,也免得過兩天陛下又突然‘不舍’了。”
他嗤笑地撇了下嘴,話中難掩諷刺之意。
兩人目光碰撞之處,火花四射,又在進行著一場明裡暗裡的對決,雙方各懷心思,各有所圖,各有算計。
安達曼沒提楚千凰的名字,但是就算他不提,皇帝也知道他是為了楚千凰。
皇帝的心中雖然對他們非要楚千凰當媵妾很是膈應,但左右不過是一個媵妾而已,顧玦也隻配拿出這點籌碼,而自己隨便封的一個“義女”都能成為南昊的太子妃。
皇帝的心中升起一種微妙的快感,他是皇帝,顧玦不過是親王,永遠都隻能被自己壓一籌。
想著自己今天徹底破壞了太後的“謀劃”,把太後看上的人選送去了南昊,皇帝的心情更好了。相比之下,楚千凰產生的那一絲不快,實在是微不足道。
皇帝略略一想,就一口答應了:“好,就依郡王之見。”
安達曼就又坐了回去,兩人算是達成了一致。
眾人其實依舊是滿腹疑問,有的人甚至開始懷疑皇帝是不是抓住了南昊人什麼痛腳,才會突然這麼強勢地改變了聯姻的人選,而南昊人居然還認了。
這其中顯然是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一部分女眷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宮回府,與自家老爺說道說道了。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禮部左侍郎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擬好了新的婚書,把當初說定的兩個滕妾的人選也寫進了婚書裡,然後交由皇帝過目。
婚書一式兩份,在皇帝點頭好,禮部左侍郎才放心地把另一份婚事交給安達曼。
安達曼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似乎怕這封婚書中有什麼陷阱似的,十分謹慎,他的這種謹慎在皇帝的眼裡就變成了一種挑釁。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帝暗暗地咬牙。
皇帝與安達曼雖然沒有惡言相向,彼此之間卻是一直彌漫著一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好像一言不合,雙方就要刀劍相向似的,這種氛圍也難免影響到了周圍其他人,大部分的女眷都覺得呼吸不太順暢。
安達曼確認了婚書後,他與皇帝就在眾人的見證下,紛紛蓋上了各自的印璽。
新娘子此去南昊千裡迢迢,路上會耗費近一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所以婚期將會由昊國那邊擇吉日,皇帝與安達曼現在隻是定下了袁之彤出嫁的日子。
整個過程中,安達曼甚至沒有問一下皇帝的義女安興公主是何人。
坐在三公主身邊的袁之彤已經完全懵了。
她像是失去了色彩般,神情木然地坐在那裡,渾身上下都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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