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靜樂(1 / 2)

楚千塵蹭了蹭顧玦的肩頭,就懶洋洋地起了來,依依不舍道:“我去換身衣服。”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外出的衣服,總是不如家裡的常服舒適。

等她拆了發髻,又換好常服回到西暖閣時,屋子裡多了一股子香甜的氣味。

“過來陪我喝些糖水暖暖胃。”顧玦招了招手,人已經改坐到了窗邊。

楚千塵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應了“是”,就像一隻乖巧的貓兒般踩著輕盈的貓步過去了。

雖然顧玦說是讓她陪喝,但她心知其實是倒回來,是顧玦陪她喝才對。

於是,這一盅加了生薑的糖水也變得分外甜。

楚千塵慢條斯理地喝著糖水,問道:“王爺,你知不知道那位盧駙馬的事?”

“不熟。”顧玦淡淡道。

不僅僅是針對靜樂與盧駙馬,事實上,顧玦在北地多年,與同輩的這些長公主都不太熟。

但是上次楚千塵從禮親王府回來後,曾經說了幾句關於靜樂與盧駙馬的事。

顧玦對楚千塵已經有八九了解了,他的小丫頭骨子裡是個冷情的人,對待他以外的人更是涇渭分明。

她不喜歡管閒事,愛憎分明,對她來說,大部分都是不相乾的人,甚至連提都不會提一句,既然多說了兩句,這就表示她對靜樂上了些心。

因此,顧玦就讓人稍微查了一下,現在,楚千塵一問,他立刻說了一些:“皇後的大姨母是東平伯夫人,駙馬是幼子,長子被封為了世子,東平伯府這幾代都沒什麼建樹,爵位估計也就傳到世子這一代了。”

“靜樂與駙馬是兩年前成婚,婚後,東平伯夫人曾去皇後那兒告了靜樂好幾狀,說靜樂子嗣艱難,說靜樂善妒……”

“駙馬文不成,武不就,幾個差事都沒當好,現在閒散在家,拿著駙馬的俸祿,卻不把靜樂放在眼裡。”

盧駙馬的經曆實在是太過單薄,顧玦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含笑看著楚千塵,眸生異彩。

楚千塵聽出來了,東平伯夫人和盧駙馬一樣對靜樂不恭,什麼子嗣艱難、善妒,這不都是在為駙馬納表妹為妾做鋪墊嗎?!

又聯想起了那天在萬青酒樓發生的事,楚千塵神色間露出幾分譏誚,道:“那個盧駙馬的妹妹也對靜樂不太恭敬。”

很顯然,盧嫻靜對靜樂如此輕慢,如此無禮,就是在盧家有學有樣。

這個盧駙馬拿著駙馬的俸祿,吃著公主的軟飯,倒是活出了自命不凡的“骨氣”來,魚與熊掌還想兼得呢。

追根究底,不過是個“貪”字在作怪。

楚千塵似笑非笑地彎了下唇。

顧玦卻在心裡失望地歎氣,接著道:“靜樂從小膽子就小。”

顧玦約莫也能想象,以靜樂的性格能跑去跟皇後告狀,已經是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卻被皇後輕描淡寫地擋下來,之後,靜樂自然不敢再告狀了。

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越是沒人給靜樂撐腰,盧家就越發作踐她。

楚千塵若有所思地垂眸,神情有些複雜地抿了下唇,似是同情,又似帶著些追憶起往昔的感慨。

她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那個剛剛被趕出家門的自己。

若非遇到了王爺……

楚千塵抬眸又去看顧玦,這時,她才慢了好幾拍地發現顧玦的臉上似乎寫著些期待,心道:王爺這是在等誇獎嗎?

這個念頭剛浮現心頭,她就湊了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顧玦愕然。

也僅僅是片刻,接著,她又被他拽了過去,抱在他膝頭。

她也環住了他的腰身,把頭埋在他懷裡。

他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發頂,一手抱著她,一手輕輕地揉了揉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已經卸下耳璫的耳垂圓潤飽滿,肉眼可見地泛起了紅霞。

顧玦將她抱得更緊了,心裡無奈地歎道:小丫頭雖然有開竅的症狀,可她終究還是太小了。離她及笄還有大半年呢!

接下來的八個月還真是要命的漫長……

這念頭才起,又被他掐滅了。

他轉而一想,等待也是一種守護。

他的小丫頭為了他做了這麼多,他等一等又何妨。

她值得他的等待,值得他將她放在心尖尖上。

顧玦以尾指勾住了她的尾指,楚千塵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勾著他的尾指晃了晃。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明明兩人都沒說話,卻是心有靈犀。

顧玦從她的小動作中就能感覺出她的依戀,心口悸動,滾燙一片。

顧玦看著她,微微地笑,眉目生輝。

楚千塵感覺到他的好心情,也是眉眼彎彎地笑。

她喜歡看他笑。

楚千塵抬手想去摸他的唇,然而,手指才碰到他的下巴,門簾外就傳來了江沅尷尬的輕咳聲:“王妃,靜樂長公主醒了。”

她話音剛落,楚千塵就從顧玦膝頭跳了下去,顧玦正抱在懷裡的軟玉溫香就沒了。

顧玦:“……”

楚千塵一邊整理鬢發和衣裳,一邊轉過了身:“王爺,我去去就回來。”

她風一樣地走了,門簾落下的聲音與某人的歎息聲交雜在一起。

楚千塵披上了江沅準備的另一件新鬥篷,就步履匆匆地去了靜樂暫住的斜月閣。

靜樂果然醒了,此刻正靠著大迎枕坐在榻上,烏黑濃密的長發披散在她水綠色的衣裳上,襯得她臉頰小巧而又蒼白,更顯柔弱可人。

她聽到了外麵的人喊著王妃,因此目光立刻朝楚千塵的方向迎了過來,眼睛一下子亮了。

琥珀還在屋子裡,先對著楚千塵福了福,稟道:“王妃,長公主殿下剛已經服了湯藥了,燒也開始退了。”

靜樂休息了近兩個時辰,挨過針灸,又喝過藥,效果顯而易見,比起楚千塵在王府外看到她的時候,精神好了不少。

那空洞的眼神中也又有了光亮,恍如在黑夜中漫步許久的旅人在精疲力儘之時,終於看到了人煙似的。

“九皇嫂,”靜樂擠出一抹慘淡的苦笑,輕咳了兩聲,低聲道,“我不知不覺就過來了宸王府,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她的聲音虛弱沙啞,虛浮無力,苦笑中又帶著一點對楚千塵的依賴。

此刻已是黃昏,丫鬟點亮了兩盞燈籠,那明黃色的燈光照在靜樂蒼白的臉上,卻映不出暖意。

無論是身,還是心。

明明身處亮如白晝的地方,但靜樂心中卻有種黑暗正在不斷逼近的無措,心中一片茫然、酸楚、悲涼,那種沉重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楚千塵不動聲色地對著琥珀使了一個眼色,琥珀就很默契地端了杯溫水過來,先遞給楚千塵。

“靜樂,多喝點溫水。”楚千塵在榻邊坐下,再親自把那杯溫水遞給坐在榻上的靜樂,故意把動作放慢,順勢又給靜樂搭了一下脈。

她雖然氣血虧虛,不過,脈象比之前又平穩多了。

靜樂小心翼翼地接過這杯茶,態度之鄭重,仿佛她要捧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似的。

兩人交接時,靜樂的目光落在楚千塵的手指上。

她知道,這雙手看似纖細卻拉得了弓,還百發百中。

她的這個小嫂子堅韌得不僅僅是心性,而且還擁有足夠的力量。

不似她的手,透著病態的蒼白,虛弱,而且無力。

她的手指如細細的柳枝般,可以輕易被折斷……

想著,靜樂似乎聽到了那柳枝折斷發出的細響,無意識地把手裡的茶杯捧得更緊了。

恍惚間,她聽到楚千塵吩咐丫鬟去叫王府的良醫過來,跟著又語調溫柔地問她:“靜樂,要不要送你回公主府?”

“……”靜樂的雙眸猛然睜大,拚命地搖頭,又搖頭,連手裡的那杯溫水都因此灑出了一些。

末了,她咬了咬唇,再次開口:“我不回去。”

五個字苦澀難當。

看著靜樂受驚的樣子,楚千塵心裡了然,就算不問,也猜到了:果然又是盧駙馬乾的。

楚千塵沒問,而靜樂卻很想傾訴,有些話她已經埋藏在心裡很久了,當起了話頭後,後麵的話似乎也變得容易出口了:“九皇嫂,我再也不要回公主府。”

“駙馬是我的夫婿,我們本該相敬如賓,白首偕老,可是我恨他。”

“我是公主,可是成親後,卻活得連個普通百姓都不如。”

“駙馬他不僅納了他的表妹為妾室,還說等她生下孩子後,就要讓她做平妻,駙馬還拿了我陪嫁的一支發釵送給他的表妹。這是我生母留給我的東西,我卻連將它拿回來的本事都沒有。”

她的生母位份低,又早逝,留給她的東西不多,就這支發釵還是因為她的出生先帝賞賜的。

靜樂平日裡是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很少說的性子,但是麵對楚千塵時,卻有些不一樣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靜樂一股腦兒地說了一通後,心裡並不因此覺得痛快,身子反而像篩糠一樣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種極度自我嫌惡下產生的反應。

她的眼圈泛紅,淚水奪眶而出,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

她是公主,彆人口中的金枝玉葉,可是她怎麼就活成了這樣呢?!

其實靜樂說得也不太清楚,就是憑著壓抑許久的情緒在發泄而已,但是楚千塵結合前因後果,還是立刻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盧駙馬不但不顧公主的體麵,納了他的表妹為良妾,還寵妾滅妻,擅自把公主的陪嫁給了寵妾,而靜樂應該是想討回她母嬪的遺物,結果,反而被駙馬傷了。

至於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傷人,那也不重要了,總不會上次“不小心”甩了靜樂一鞭子,現在又“不小心”推她去撞桌角吧?

楚千塵眼神冰冷,她不喜歡對女人動手的男人。

暖閣中的空氣瞬間好似凝結住一般,氣氛沉寂壓抑。

默然了片刻,楚千塵突地動了,抬手摸了摸靜樂的頭。

王爺就是這麼安慰她的。

安慰時,讚賞時,鼓勵時,他都是這麼摸她的頭。

“……”靜樂的身子又是一顫,淚水驟然止住了。

原本茫然紛亂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焦點似的,眼神開始平穩了下來。

她凝眸看著楚千塵,眼神愈發依賴了,就像是那破殼的雛鳥睜開了眼,把第一眼看到的認作了母親。

上午,她從公主府裡出來的時候,才剛開始下雪,那會兒,她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她連娘家都沒有;她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她覺得她活著亦或是死了,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影響。

這偌大的京城,多一個她,少一個她,根本沒有人在意。

她想過去死,可走過萬青酒樓時,突然就想到了當日楚千塵的肆意。

對於楚千塵,她有羨慕,也有憧憬,她想變成像楚千塵那樣的人。

不知不覺中,她就走到了宸王府外。

但她走過來後,又後悔了,不敢敲門,怕楚千塵惱了她這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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