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在外麵喚了一聲,夫妻倆就一前一後地下了馬車。
這個話題也暫時中止了。
劉氏一邊上了肩輿,一邊催促楚令宇道:“老爺,逸哥兒病了,你去看看他病得怎麼樣了,順便打探一下他的口風。”
楚令宇此刻還心頭火熱著,渾然不覺寒意,點頭道:“我這就過去看看他。”
於是,夫妻倆分兩道走,一個回了內院,一個則去了楚雲逸在外院的住處——清風閣。
不想,他才到清風閣的院門口,就被一個青衣小廝給攔下了,吃了個閉門羹。
“二老爺,大少爺染了風寒,今天剛請了大夫來看過,大少爺喝了藥後,就歇下了,正睡著。”
“再說,萬一過了病氣給二老爺就不好了。”
小廝的言下之意就是楚雲逸沒法待客,請楚令宇回去吧。
放肆!楚令宇先是有些惱,本想推開小廝硬闖進去,但右臂才抬起些許,又改變了主意:楚雲逸正睡著,難道自己闖進去後,在榻邊坐等楚雲逸醒來嗎?!
楚令宇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說道:“你讓你家少爺好好休息,等他醒了,你跟他說一聲,我來看過他。”
小廝唯唯應諾。
楚令宇又轉身走了,這一次,往內院方向去了,隻不過,他去的不是二房的院子,而是去了榮福堂。
他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求見太夫人。
榮福堂裡,不僅太夫人在,楚千凰也在。
屋裡點著淡淡的熏香,太夫人懶懶地歪在炕上,楚千凰一邊用一方熱騰騰的布巾給她熱敷眼部,一邊輕聲細語地問她溫度合不合適。
見楚令宇來了,楚千凰就收了覆在太夫人眼上那方猶溫的布巾,然後優雅地起了身,對著楚令宇福了福身:“二叔父。”
楚千凰唇角含笑,楚令宇卻是皺眉,下意識地要打發她走。
然而,不等他開口,楚千凰就知趣地主動告退了:“二叔父,祖母這兩天胃口不好,我想去祖母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就先告退了。”
太夫人睜開了眼,在楚千凰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楚令宇有些心不在焉地誇了楚千凰兩句“孝順、好孩子”雲雲的客套話。
楚千凰笑了笑,又對著太夫人福了福,然後就往外走去。
繞過屏風後,她的步伐變放緩了一些,留心想聽聽楚令宇到底要跟太夫人說什麼。
楚千凰的眼波微微流轉,眸色深深。
剛剛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楚令宇過來的神情實在太亢奮了,步履如風,目露異彩,而且他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打發她,他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和太夫人說,且不想讓她聽到。
直到楚千凰掀起門簾走到了暖閣外,方才聽到楚令宇急切的聲音響起:“母親,您可知道康鴻達今天來了?他瞧上逸哥兒了。”
什麼意思?!楚千凰聽得一頭霧水,舍不得就這麼走了。
於是,楚千凰停在了門簾外,對著守在門外的一個小丫鬟招了招手。
那小丫鬟就朝她走了過來,楚千凰小聲地說道:“這幾日太夫人一直晚上歇得不好,你們注意白日裡彆給她老人家喝提神的茶。”
楚千凰一邊輕聲叮囑著,一邊豎起耳朵,努力聽裡麵的動靜。
裡麵的楚令宇全然不知道楚千凰還在外麵偷聽著,用激越的聲音又道:“母親,我們楚家的機會來了!”
楚千凰眸光一凝。
外麵猛然吹進了一陣穿堂風,寒風更猛更緊了,吹在小丫鬟裸露的脖頸上,凜洌得如刀鋒般,凍得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
呼呼的寒風聲反而襯得屋子裡分外的寂靜,枝葉搖曳的聲音,怦怦心跳的聲音,太夫人一掌拍在茶幾上的聲音……還有那白雪飄落的聲音。
天空中又下起了一場雪,白茫茫的一片。
天氣更冷了,京城中的年味也更重了,所有人都在數著手指盼著除夕夜的來臨。
大概也唯有暫居在楚千塵那間陪嫁宅子裡的靜樂對新年毫無期待了。
本來靜樂是打算就這麼湊活著過接下來的這個春節的。
不想,楚千塵忽然跑來找她,一開口就是:“靜樂,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置辦年貨?”
雖然楚千塵自己是幾天沒來這宅子了,但是,她每日都會讓琥珀過來問問,看看靜樂恢複得怎麼樣了。
本來楚千塵今天來這裡,也隻是想看看靜樂,來了後,瞧這宅子裡委實冷清得緊,她臨時起意才有了這麼一問。反正靜樂是肯定不想回公主府過年了。
跟九皇嫂一起去置辦年貨!!!靜樂的腦子沒反應過來前,身體就先反應過來了,連連點頭。
她足足慢了兩拍,才開口重重地補了一個字:“好。”
“那我們就出門逛逛去。”楚千塵笑吟吟地在靜樂的手上輕拍了一下,看似姑嫂間親昵的小動作,但是琥珀一眼就看出自家王妃的手在長公主的腕間輕輕地探了一下,然後揚了揚唇。
不用問,琥珀也能確信,靜樂差不多是痊愈了。
過去這幾天,靜樂的狀態是肉眼可見地一天天好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紅暈,隻是額頭還留有撞傷留下的青紫痕跡,讓她看來猶帶幾分柔弱的病態。
眼看著靜樂就這麼跟楚千塵上了她的馬車,她的大宮女欲言又止。
靜樂這些天宅在家裡,打扮與妝容都很隨意,此刻她隻是挽了一個鬆鬆的纂兒,鬢發間除了一支玉簪沒有半點首飾,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素淨的常服。
因為靜樂排斥公主府,甚至到了不想讓大宮女回公主府收拾行囊的地步,所以,她現在穿的衣裳要麼是楚千塵沒穿過的新衣,要麼就是直接從成衣鋪子買來的,比如她身上這件,到底不比從前那些內務府供應的衣衫。
從前的靜樂是絕對不會以這副輕便的打扮出門的。
想著主子最近眉眼明顯比前幾天疏朗多了,大宮女終究是閉上了嘴。
就這樣,才剛駛進宅子沒多久的馬車就調轉方向,又駛出了大門,沿著寬闊的街道悠然徐行。
琥珀也在馬車裡,請示道:“王妃,您想和殿下去哪裡?”
靜樂目光晶亮地看著楚千塵,一臉的期待,她還從來沒置辦過年貨。
楚千塵:“……”
嚴格說來,楚千塵也不曾正經地置辦過年貨,唯一的一次經曆就是前幾天和顧玦一起逛了次街,還買了些紅紙。
她一邊隨意地在一個首飾匣子裡挑挑揀揀著,一邊道:“那就去金寶路吧。”
還可以順道去一趟多寶齋。
靜樂在一旁頻頻點頭。
於是,馬車在下一個路口右轉,往金寶路方向駛去。
楚千塵終於從匣子裡揀出了一個兩指寬的丁香色鑲邊珠繡抹額,對著靜樂的臉頰比了比,道:“靜樂,我看這個抹額與你今天的衣裳很搭配,我給你戴上試試吧。”
靜樂就乖乖巧巧地往楚千塵那邊湊了湊,把頭微側,後腦對著她。
楚千塵輕手輕腳地幫靜樂把抹額戴在了額上,靜樂眼簾半垂,眼睫如受驚的蝴蝶般輕顫不已,似喜還羞。
楚千塵又從正麵調整了一下靜樂額頭的抹額,這才收了手,滿意地點點頭。
琥珀把一麵銅鏡湊到了靜樂麵前,讓她看。
抹額的寬度恰好擋住了靜樂額頭尚未痊愈的傷痕,又不顯得突兀,端莊明麗。
靜樂輕撫著抹額的邊緣,露出溫溫柔柔的笑,眼眸變得更明亮了。
九皇嫂可真好!
靜樂的心跳砰砰加快,等在金寶路下了馬車後,她勇敢地上前一步,挽住了楚千塵的胳膊。
楚千塵身子微微一僵。
她活了兩世,習慣了獨處,也很難去全然信任一個人。
她還記得前世王爺前世曾戲謔地說她,就跟毛栗似的,那會兒她還天真地想著栗子不是挺好,又香又甜,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長在樹上的毛栗是什麼樣的。
楚千塵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唇角也微微向上彎起,她能感受到她身側的靜樂比她還要緊張,似乎屏住了呼吸。
她隨便往前一指:“我們去那家鋪子買些乾果吧。”
臨近過年,今天的金寶路比上次楚千塵與顧玦一起來時還要熱鬨,每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買東西這項技能不用人教,夥計稍微一吹噓,兩人就是買買買。
瓜子、堅果、蜜餞、臘肉、香腸、煙花、爆竹等等,凡是看著還不錯的,兩人都買了一些,買下的年貨就讓夥計往馬車上搬。
等兩人來到多寶齋外時,馬車都裝了一半的年貨了。
“我在多寶齋定了一些銀錁子、金瓜子,今天正好順路取了。”楚千塵拉著靜樂往多寶齋裡走,兩人言笑晏晏。
楚千塵如今已是多寶齋的貴賓了,多寶齋上下都認識這位年輕漂亮的顧夫人,知道她與她夫君出手闊綽。
因此,多寶齋的夥計招呼起她們來,那是殷勤極了,好聽的話滔滔不絕,把她們引到了二樓。
掌櫃親自把楚千塵定的東西捧了過來,客客氣氣。
這些銀錁子和金瓜子是楚千塵專門為過年給壓歲錢準備的,銀錁子組成了各種貓兒的姿態,每個都不超過龍眼大小,十分精致可愛。
靜樂一看到就,愛不釋手了,抓在手裡把玩著。
“給你,算是提前給的壓歲錢。”楚千塵隨手抓了三四個銀錁子塞給靜樂,順口問了一句,“你猜這銀錁子的樣子是誰畫的?”
楚千塵要是不問,靜樂也不會多想,可她既然問了,靜樂的思維便發散了開來,摩挲著一隻銀錁子,她猜畫樣子的人不是楚千塵,就是——
“九哥?”
靜樂弱弱地問道。
哪怕是心裡覺得這個猜測十之八九了,她的語氣中依然沒什麼底氣。
“就是你九哥!”楚千塵一邊把銀錁子一個個地收入荷包裡,一邊樂不可支地笑了。
靜樂突然就覺得手上的銀錁子沉甸甸的。
她很喜歡這精致的銀錁子,可是一想到這是九皇兄畫的樣子,就有種恨不得把它給供奉起來的感覺。
楚千塵本來是打算拿了預定的銀錁子與金瓜子就走人的,可看著靜樂素淨的發髻,又改變了主意,對掌櫃道:“掌櫃,拿些發釵珠花出來,我們瞧瞧。”
掌櫃見生意上門,唯唯應諾,趕緊令夥計去取了些首飾出來,熱情地介紹道:“顧夫人,這些首飾都是當季最新的樣子,您看這些珠花,上麵的累絲工藝也是我們的師傅改進過的,是不是很精致?”
隨著那些嵌滿各色瑪瑙、珊瑚、翡翠、珍珠、寶石的金飾一樣樣地擺出來,屋子裡珠光寶氣。
楚千塵拈了支累絲蓮花的發釵,順手就把靜樂插上了,大方地說道:“靜樂,你儘管挑,都記你九哥賬上!”
一聽靜樂是那位顧九爺的妹妹,夥計也來勁了,把自家的首飾吹得天花亂墜。
片刻後,另一個夥計來了,附耳跟掌櫃說了幾句,掌櫃就走了過來,對楚千塵道:“顧夫人,您定製的發冠差不多成形了,還差嵌寶,您可要先看看?”
這是楚千塵給顧玦定製的發冠,她自然不會輕慢。
她跟靜樂打了聲招呼後,就與江沅一起隨掌櫃去了後頭的貴賓室。
靜樂繼續挑著珠花,偶爾往貴賓室的方向望一眼。
少頃,樓梯的方向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夾著少女嬌滴滴的聲音:“三哥,你對菱姐姐可真好!”
“那支累絲金鳳發釵真是好看,尤其是金鳳吐出的一串以紅寶石為花蕊的花枝,彆具一格。”
就算靜樂不看來人,她也能聽出聲音的主人。
大宮女循聲望了過去,一男兩女出現在了樓梯口。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材高大挺拔,眉目端秀,儀表堂堂。
他穿了一件紫色五蝠捧壽暗紋直裰,腰束絛帶,配著荷包小印,整個人玉樹臨風,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大宮女差點就脫口喊了“駙馬爺”,但見靜樂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便閉上了嘴,嘴角緊抿在一起。
盧駙馬也看到了正在挑首飾的靜樂,雖然他們看到的隻是靜樂的背影,但夫妻幾年,盧駙馬自然能認出靜樂。
再說了,靜樂的大宮女就站在一邊。
“靜樂!”盧駙馬脫口喊道。
他那入鬢長眉深深地皺在一起,眼眸中閃動著不悅的光芒,那張俊朗的麵孔也隨之變得有些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