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問問王爺。”楚千塵道。
“那是當然,姐你好好跟姐夫說。”楚雲逸應得十分乖順。
不僅態度好,走之前,他還特意留下了一件“賄賂品”:“姐,你看這是我費儘千辛萬苦才從彆人手裡搶下的一塊翡翠原石,姐夫不是會雕刻嗎?你可以讓他給你雕個什麼玩。”
楚雲逸覺得自己很貼心,他直接買首飾,也許不和姐姐的心意,她想要什麼,就讓姐夫給雕,那簡直兩全其美。
他自覺這個主意妙極了,樂嗬嗬地拿著“壓歲錢”走了。
他一走,琥珀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少爺實在是太逗了。
楚千塵也是忍俊不禁,嘀咕了一句:“熊孩子!”
哪有人像他這樣送禮的!
不過,看這塊翡翠玉石的玉質,水頭不錯,還是玻璃種,晶瑩剔透的,這小子也確實花了心思。
楚千塵自覺收了“賄賂”,就去忠人之事了。
顧玦的傷口愈合得不錯,從昨晚起,就已經被轉移到了內室安置。
點著炭盆的屋內氣溫恰到好處,就算穿著單衣也不會覺得冷。
顧玦身上隻穿了一件月白的寬鬆道袍,養了三天,任楚千塵再精心照顧,各種補品補藥針灸一起上,他還是瘦了一些,不過精神還不錯。
此刻,他背靠著幾個大迎枕,斜斜地坐在榻上,神色慵懶閒適,若是不看他道袍內包著白布的胸口,根本就看不出他在養傷。
榻邊放著一個榧木棋盤,棋盤上擺著星羅棋布的黑白棋子。
在楚雲逸來之前,楚千塵在陪顧玦下棋,不過她不讓顧玦亂動,因此無論黑子還是顧玦的白子都是由她擺上棋盤的。
楚千塵坐下後,目光看著棋局,心不在焉地把楚雲逸方才的話對著顧玦轉述了一番,最後發出一聲唏噓的慨歎:“國子監怎麼變成了這樣!”
她還記得楚雲逸送的那塊翡翠原石,把它往床頭櫃上一放:“喏,這是他給我的,說讓你雕個啥給我玩。”楚千塵說著,也忍不住笑了。
顧玦也去看那塊拳頭大小的翡翠原石,也是笑。
楚千塵笑眯眯地說道:“等你好了,給我雕個手鐲和玉佩玩。碎料應該還能整些彆的……”
“好。”顧玦二話不說地應了。
楚千塵心裡高興,興致勃勃地琢磨起還能雕些啥,就聽顧玦又道:“雲展也是國子監出來的,曆朝曆代一代代傳下去,都會重文輕武,有這樣的風氣,國子監的武科漸漸變了,也不稀奇。”
太祖皇帝至死都想著要收複江南,可是到了後麵幾代皇帝,就不乏像今上顧琅一樣,隻想守著這北邊的江山。
楚千塵把目光從翡翠原石移向了顧玦還有些蒼白的麵孔,目光繼續下移,落在那線條優美、凹凸有致的鎖骨上,有些心疼:等他養好了傷,她非要把他養胖十斤,養出一身漂亮的肌肉不可。
顧玦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隻能抬起右手蒙上了她的眼,繼續道:“現在國子監的武科生裡,有七成出自勳貴。”
楚千塵乖乖坐著,一動不動,有點明白了。
雖然國子監的文科生也有不少出自宗室、勳貴和官宦人家,但是,文科讀讀書,到底沒什麼危險,武科就不一樣了,以武器對打,那麼年輕人有幾個能真的做到點到為止,難免會受些大大小小的傷。
這些學生的家族一個個都得罪不起,國子監的先生們隻能求穩,就漸漸從真打到花拳繡腿,再後來,慢慢的,就會虛大於實了。
再慢慢地,國子監就越來越不成樣了。
顧玦戲謔地說道:“雲展是從國子監出來的,剛進軍營的時候,跟薛風演他們都走不到一路去,連吃飯都是自己單獨一桌。”
“那會兒,其他人對他也看不上眼,覺得他是京城來的公子哥。”
“我還記得,前三個月他跟薛風演隻要對招,不出十招,他就得摔下擂台。”
顧玦依舊以手蒙著楚千塵的眼睛,兩人肌膚交貼之處,越來越溫熱。
楚千塵饒有興致地聽著,莞爾一笑,唇角彎彎,那對甜甜的梨渦浮現在唇畔。
這些事是她不知道的,前世雲展早逝,薛風演、莫沉他們也很少提他。
“咳咳。”
外麵傳來了男子略顯局促的乾咳聲。
然後是雲展熟悉的聲音在門簾外響起:“王爺。”
顧玦盯了楚千塵的櫻唇片刻,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按在楚千塵雙眼上的右手,同時道:“進來吧。”
雲展自己給自己打簾,故意放慢步子,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表情一言難儘,有些無法直視楚千塵。
剛剛雲展恰好聽見了顧玦說的最後幾句話,此時神情間有點尷尬,也覺得有點丟臉,同時,心裡又不得不感慨:王爺的記性可真好!
“王爺,王妃。”雲展恭敬地抱拳行禮。
他本來是不該進內院的,可是現在王爺在休養,王妃不讓動,所以乾脆就由他們直接稟到內院來了。
反正王府也沒什麼女眷,就太後與王妃而已,王妃平日裡也是隨意出入王爺的外書房,跟他們常來常往的,沒什麼好避諱的。
雲展心中其實也有不少感慨,覺得楚雲逸可比他要幸運多了,像他在國子監足足浪費了三年了,學的還不如他在北地軍待上半年。
他胡思亂想了一番,定了定神,稟起正事:“王爺,玄甲營的最後一萬人已經昨天到了豐台大營,今天開始正式合營。”
“末將等計劃三天後,全軍一起演習。”
就算沒有合營的事,開春後,玄甲軍也是要例行演習的,免得將士們在過年期間太鬆懈了。
顧玦頷首道:“這事就由你和薛風演負責。”
他們倆說正事的同時,楚千塵就坐回了棋盤邊,繼續盯著棋局,少頃,她終於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的右上角。
嗯,走這步,應該可以輸得再慢點!
在雲展領命後,顧玦主動把話題轉到了楚雲逸身上:“楚雲逸打算從國子監退學,雲展,接下來,你帶帶他。”
雲展驚訝地挑眉,楚雲逸之前沒跟他提過想退學的事,他也從來沒跟楚雲逸建議過什麼。
短暫的驚詫後,雲展就平靜了下來,暗道:不愧是王妃的弟弟,有魄力!
大部分的勳貴子弟如果考進了國子監,就會在國子監好好學上幾年,然後考武舉,先謀個出身。楚雲逸小小年紀能有這個決心與覺悟,已是不容易。
顧玦又對楚千塵道:“逸哥兒年紀小,先讓他跟著雲展學兩年。”
雲展是從國子監到軍營,他的經曆與楚雲逸相似,出身也相似,他知道國子監的武科生最缺的是什麼,可以讓楚雲逸少走不少彎路。
楚千塵二話不說地應了,反正無論顧玦說什麼,她都聽,而且,她也明白顧玦的好意。
接著,她就打發了江沅去通知楚雲逸。
江沅親自跑了一趟永定侯府,聞訊的楚雲逸又驚又喜,讚歎他姐的效率太高了,他一高興了,就便宜江沅得了十兩的賞銀,回去王府的路上,還給正院的丫鬟們都捎了點心、糖果。
接下來的幾天,楚雲逸安分極了,在侯府每天數著指頭盼啊盼,等到大年初八,國子監一開課,他立刻就去找祭酒退了學。
孫祭酒驚得差點沒掉下巴。
國子監難進,每年招生也就這麼屈指可數的幾個名額,在沒有考上科舉的前提下,很少有人主動退學的。
孫祭酒好心地勸了幾句:“楚雲逸,覆水難收,一旦你退了學,想回來,就隻能得等國子監下次招生再重考,一切還得按規矩從頭來過。”
“你若是有什麼難處,也可以告訴我,或者先回去休息一段時日,年輕人不要因為一時意氣,就衝動行事。”
“不是我倚老賣老,我們見過太多年少輕狂、後來悔之莫及的年輕人!”
孫祭酒苦口婆心地勸著,鄭監丞也在一旁頻頻點頭。
對方是一片好心,楚雲逸也是明白的,因此把態度擺得十分端正:“多謝孫祭酒的好意,我已經想好了。”
見楚雲逸態度堅定,孫祭酒也就不再勸了,允了。
孫祭酒一邊吩咐人去準備退學手續,一邊與鄭監丞交換了一個不讚同的眼神。
鄭監丞回想著楚雲逸在國子監這幾個月時不時請假,年前還出手傷了同窗,心裡覺得楚雲逸就是刺頭,不是什麼好苗子。這樣的人留在國子監其實也格格不入,走了也好,免得帶壞了同窗。
簽了幾個字,又按了幾個手印,楚雲逸拿上兩份文書,就無事一身輕地告辭了。
雄赳赳氣昂昂,步伐輕快地簡直快要飄起來了。
可他還沒走出國子監的大門,就被人叫住了:“楚雲逸!”
楚雲逸就轉過了身,不遠處,一個十五歲左右、披著暗紅色鑲鬥篷的少年朝他走來。
俊美的少年一頭烏黑的頭發以嵌紅寶石紫金冠束起,皮膚白皙細膩,額頭光潔飽滿,唇紅齒白,行走間,渾身透著一股骨子裡的傲慢,仿佛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似的。
這是誰來著?楚雲逸微微歪了下臉,苦苦思索著,覺得對方似乎有那麼點眼熟。不過眼熟也正常,國子監也就這麼大,無論是文科還是武科的學生,那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多人就是叫不上名字,也會覺得有三分麵熟。
孟思銘走到距離楚雲逸兩步的地方才停下,他比楚雲逸矮了半個頭,兩人麵對麵地站著,他自然就會顯得有幾分氣弱。
孟思銘心裡更不舒坦了,眯著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楚雲逸的臉看了半會兒,心道:這姓楚的也沒什麼好看的!
孟思銘是因為楚雲逸才來的國子監。
他知道康鴻達看上了楚雲逸,就費了心思求康鴻達把他安插進了國子監。彆人進國子監要考試,可康鴻達開口,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楚雲逸想了想,沒想起對方是誰,也就放棄了。他又等了一會兒,見對方不會說話,就又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心道:毛病!
“站住!”孟思銘再次出聲叫住了楚雲逸,聲音拔高了三分,“馬上就要上課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孟思銘見楚雲逸一言不發點頭就走,眉頭皺了起來,心裡覺得這個人真是粗俗無禮,也不知道康鴻達看上了他什麼。總不會看上他刁蠻吧?!
這一次,彆說留步了,楚雲逸甚至是懶得回頭施舍他一個眼神,隨口道:“老子退學了。”
他舉起手裡的文書,肆意張揚地晃了晃,文書上的指印與祭酒蓋的朱砂印如血般鮮豔刺目。
他梳著高高的馬尾,大步往前走失,馬尾微微甩動著,意氣風發,周身散發著一種不屑人情世故的桀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