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聯想上次楚千塵吩咐丫鬟取兵部那道任命文書時的情景,他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的這個女兒在宸王府裡居然是能當家作主的,無論是兵部還是內務府的差事,她都知道,而且隻要派人跟“王爺說一聲”就行了,而不是她自己親自跑一趟去請示宸王。
楚令霄一邊喝茶,一邊古怪地勾了下唇角。
傳聞中宸王英明神武,看來也不過如此!
楚令霄心裡胡思亂想著。
父女倆沒什麼父女情,也根本無話可以說,於是廳內就再次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中。
楚令霄默默地灌茶,腦子裡忍不住思忖起自己是不是該和楚千塵搞好關係,這樣,將來有宸王府提攜,自己的前程也能更順利。
他不比彆人差,可這些年來卻在官場一直止步不前,說到底,他也就是差一個“貴人”而已。
楚令霄時不時地就往楚千塵那邊瞟,楚千塵悠然自在,看也不看他,一會兒喝茶,一會兒剝堅果,一會兒吃點心。
楚令霄終究沒是拉下臉跟楚千塵搭話,在他磨磨蹭蹭地喝完了手上這盅茶時,江沅終於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任命文書。
楚令霄的心跳不能自抑地“怦怦”加快,眼睛異常的明亮,死死地盯著那道任命文書。
楚千塵抬手朝楚令霄一指,江沅就直接把任命文書呈給了楚令霄。
楚令霄急切地接過,又趕緊打開文書,再三確認文書上的內容和吏部的印戳,一顆狂跳不已的心此刻才算是落到了實處,踏實了。
真的,這道任命書肯定是真的!
楚千塵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你早點去內務府報道吧。”
楚令霄也沒打算再留。他都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根本就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留。
楚令霄清清嗓子,說了句“替為父向王爺問好”的客套話,就走了。
在邁出廳堂的那一刻,楚令霄感覺自己宛如新生,連不太利索的左腿似乎也輕盈了起來。
他自覺自己隱約抓到了楚千塵的心思,她這是在逼自己表態,逼自己對她低頭。她想要拿捏自己,因此不吝於給些好處,好讓自己聽話。
楚令霄頭也不回地走了,楚千塵又喝了兩口茶,這才起了身,然後就返回了內院
顧玦又拿著刻刀在擺弄楚雲逸送的那塊翡翠原石了,反正不著急,他也就是偶爾有興致的時候,就刻上一會兒,而且,有楚千塵看著他,每次他拿刻刀的時間都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因此這塊翡翠玉石到手雖然有十幾天了,隻有一個大致的雛形。
楚千塵沒打擾他,放輕了手腳,走到他身邊,托著下巴盯著他看。
她喜歡看他專注的樣子,她也發現了,他同樣喜歡。
旁邊的如意小方幾上放著一個沙漏。
當沙漏裡的沙快要漏完時,顧玦就放下了刻刀,而這時,一盆溫水也已經備好了。
楚千塵試了試水溫後,興致勃勃地給他洗手。
顧玦先浸濕了雙手,大致洗了洗後,楚千塵就摸了塊玫瑰香胰子給他在手心手背一圈圈地打上,一邊與他說著楚令霄、楚令宇的二三事,也包括楚令霄承認是他下的黑手。
“不過……”
楚千塵放下了香胰子,睫毛顫動了兩下,就聽顧玦道:“大概不是楚令霄,他沒這麼大的膽子。”
楚千塵抬眼去看顧玦,兩人目光相對時,她不由一笑,點頭道:“王爺說得是。”
她慢慢地在他手上揉出泡沫,仔仔細細地搓過他每一根修長的手指,再用清水洗,確定他的指甲縫裡都是乾乾淨淨的,她才滿意地彎了彎唇。
她給他洗手、洗頭都是前陣子他不能亂動時養成的習慣,現在他胸口的傷口愈合得很好,早就能自己洗了,可楚千塵還是忍不住想幫他洗。
她覺得,這大概跟他喜歡雕些個小物件給她,她喜歡給他做衣裳、編絡子,是類似的心態吧。
楚千塵愉悅地眯眼,又道:“王爺,你看人比我透徹,反觀我,就一葉障目了。”
剛從冬梅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楚千塵與沈氏一樣,第一反應就覺得幕後的主犯是楚令霄,方才她在韶華廳反複追問楚令霄,也是在試探楚令霄的反應。
雖然楚令霄承認了是他所為,但楚千塵反而感覺有些不對。
現在聽顧玦這麼一提點,楚千塵這才明白了到底是哪裡違和。
的確,這的確不是楚令霄有膽子做得出來的。他若是有這個殺伐果決的魄力,就不會這麼多年在仕途上毫無精進了。
楚令霄這個人,愛權,又要臉麵,總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所以他不喜沈氏,因為彆人會議論他高攀沈氏。
若是他真起了對楚令宇下手的念頭,他肯定會擔心彆人懷疑到他身上,這輩子被人指著脊梁柱說他殘害親弟,事到臨頭,他也會反悔。
他敢做的,也就是偷偷調換兩個女嬰這種卑劣無恥又懦弱的事,因為他覺得沒人會發現真相,兩個不知事的女嬰隻能任他擺布她們的命運!
楚千塵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同時手上也沒停歇,仔細地以白巾擦乾他的手。
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手指真長。
“你說,會是誰乾的?”楚千塵唇角的笑意更深,忍不住就拿自己的一隻手去比他的手掌,嬌嫩的掌心貼著粗糙的掌心。
顧玦哪裡會知道,但見楚千塵興致勃勃,就漫不經心地說道:“問問不就知道了。”
他吩咐江沅去前頭找程林華,江沅領命而去,至於琥珀則乖覺地把水盆端了出去。
屋子裡就隻剩下了小夫妻倆。
顧玦手指一動,反過來抓住了她的手,拉她去窗邊的藤椅坐下。
藤椅很大,足夠容納兩個人坐,到現在,楚千塵還把顧玦當個瓷娃娃,不敢靠在他胸膛上,兩人後腰靠著迎枕,並肩而坐,手臂貼著手臂。
楚千塵隨意地把玩著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嬌聲問道:“他的這個差事要多久才能出問題?”
“很急?”顧玦問。
麵對顧玦,楚千塵從來不會藏著掖著,直接點頭。
她實在忍不住了,這件事能早一天解決就早一天更好。楚家就跟吸飽了血還甩不掉的血蛭一樣,讓人惡心。
顧玦用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俯首湊在她耳邊道:“以他的貪心和愚蠢,不出一個月。”
要摸透像楚令霄這樣的人,其實不難。
難道穆國公看不透嗎?
說到底,就是第一步錯了,把女兒嫁給了楚令霄,就已經把自己置於一種進退兩難的地步,隻能指望著女婿沒有那麼壞……
問題是,人心就是可以這麼肮臟。
無論是在血腥殺戮的戰場上,還是在這看似繁華平和的京城,人心都是一樣的複雜。
顧玦眸色幽深,在心裡發出一陣悠長的歎息聲。
一個月她等得起!楚千塵滿意地笑了俯首,在左掌心輕輕地吻了一下。
顧玦的左手微微地輕顫了一下。
然後,他也扯過她的手,同樣地,在她嬌嫩的左掌心輕輕地吻了一吻。
很輕,很柔。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掌心,讓她覺得癢癢的。
當顧玦抬頭朝她看來時,又道:“這件事……雲展已經跟逸哥兒說過了。”
楚千塵:“……”
楚千塵抓著顧玦手掌的手指下意識地微微使力,有點擔心楚雲逸。
也不用她說,顧玦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接著道:“他大醉了一場,還哭了,雲展拉著他跟著玄甲軍練了兩天,昨天一回營帳就倒下了,現在還沒醒。”
“這小子酒量不行,得練練,才不過半壇酒就把他給灌倒了,醉得連他自己乾過什麼、說過什麼都忘了一大半。”
顧玦好笑地搖搖頭,把楚千塵也逗笑了。
楚雲逸這孩子傲嬌好強,但從來不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這次醉過又哭過後,應該也就沒事了。
果然,有些事,還得男人和男人談。
如果是由她去說,楚雲逸這小子又得在她跟前逞強了,沒準還想反過來安慰她,又搬出那套他是長子的言論。
這小子也不想想,他才屁點大,她與母親才不用他來操心呢!
楚千塵輕輕地把頭靠在顧玦的右肩上,讚道:“雲展真會說話,我得謝謝他。”
雲展缺什麼呢?她在心裡思忖著。
顧玦又摸了摸她的頭,幫她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與她閒聊:“從前在雲家時,雲展也曾遭過算計。”
雲展是庶子,年少時考上了國子監,在雲家幾個庶子中脫穎而出,得了忠勇伯的另眼相看,但也因此遭了嫡母和嫡兄們的忌憚。
在從軍前,他差點就被嫡母算計去當了彆人家的贅婿,還是個商戶人家,也是因為這件事,雲展才下決心放棄武舉,直接從了軍,去了北地。
隻要他不在京城,雲家人自然也就算計不了他了。
顧玦說了幾件雲展年少時的事,最後道:“所以,他如今幾乎不回雲家。”
而現在,雲展背靠宸王府,說得難聽點,就是他父親忠勇伯也沒資格隨意擺布他的婚事,就是忠勇伯真看上了什麼人選,那也得先來請示顧玦,看看顧玦是否有彆的安排。
楚千塵不禁想到了那一天雲展被雲浩“不慎”割了脖子的事,到現在,雲展的脖子上依舊留著當時的疤痕。他自己倒是豁達得很,對這疤痕也不遮著掩著,總是說合該他記住這次教訓。
顧玦在她纖細的肩膀上摩挲了兩下,又道:“讓雲展帶著逸哥兒就行了,你就用不著操心這些了。”
“你也彆總當他是小孩子了,他也不小了。”
楚千塵當然是聽顧玦的,顧玦說不操心,她就不操心了,乖乖點頭。
誰想,顧玦再下一句是:“你也沒比他大兩歲……”
他的意思是,楚千塵也不大,不用事事這麼操心楚雲逸。
這句話就跟踩了貓尾巴似的,楚千塵整個人炸毛了,坐起了身,一雙漂亮的鳳眸瞪得混元渾圓的,正色道:“我不小了!”
顧玦:“……”
楚千塵盯著他的眼睛,再道:“我都快及笄了。”
看在顧玦眼裡,她就像是一個不服小的小孩子。
顧玦被她逗笑了,眼眸與嘴唇勾出旖旎的弧度,瞳孔中笑意蕩漾。
他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她是無價之寶,被他掬在手心。
“嗯,我們千塵不小了。”
他湊過去,在她的眼皮上落下一個輕吻,讓她覺得自己倍受嗬護與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