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楚雲逸放下了手裡那個銀嵌琺琅千裡眼,忍不住問蘇慕白道:“蘇大哥,他們怎麼這麼蠢,居然敢深入敵營?!”
他在問,其實語氣中是驚歎、感慨多於疑問。
他進入玄甲營後不久,雲展、唐禦初等人教了他不少,其中一條教誨就是任何時刻都不能深入敵營。
蘇慕白含笑道:“康鴻達這個人一向自以為是,自以為能算準人心。”
楚雲逸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想把那個千裡眼還給蘇慕白,卻被蘇慕白推了回去:“你一會兒看著就行了。”
蘇慕白笑容溫潤,眼眸半眯,露出一種勝券在握的微笑,讓楚雲逸不由聯想到了一頭狡黠的狐狸。
“若論人心,康鴻達還差得遠呢。”
康鴻達剿過匪,殺過倭寇,他就自覺戰無不勝,卻不知道他的勝利建立在一種兵力的絕對優勢上,他在朝堂上混得如魚得水,不過是因為今上看重他,而他也擅長揣摩聖意。
“下去吧。”蘇慕白又道。
於是,楚雲逸就跟著蘇慕白下了哨樓,他本來以為接下來該清理戰場了,卻不想戰鼓被人敲響了。
“咚!咚!”
這個節奏代表著集結將士。
聽到戰鼓聲,一個個玄甲軍將士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百鳥歸巢般集結在豐台大營前的空地上,隊列整整齊齊,宛如寒風中的白樺樹那般挺拔。
雖然才剛經曆了一場大戰,但是他們的身上卻不見疲憊,全都銳氣逼人。
楚雲逸一頭霧水,乖乖跟隨在蘇慕白的身旁,像他的小影子似的。
一盞茶功夫後,一支一萬人的玄甲軍騎兵作為先行軍從豐台大營出發了,其他人會在收拾完這裡流竄的殘兵後,再繼續上路。
他們的目標直指京城!
蘇慕白爭的就是一個“快”字。
剛剛賀統領率領的數萬五軍營將士剛經曆了一次慘敗,他們要再調禁軍需要請示皇帝,也需要時間,肯定是快不過玄甲軍。
半個時辰後,一萬玄甲營兵臨城下,氣勢洶洶地逼近西城門。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城門守衛的耳目,於是,西城門火急火燎地提前關閉了,城門守衛趕緊去通報上官,消息層層上報,與此同時,聞訊的百姓也在城中爭相告走。
消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京城蔓延開去,不一會兒,還在乾清宮門口等著求見皇帝的內閣閣老與宗室王親們也得了稟報。
“什麼?!”張首輔難以置信地脫口道,“玄甲軍快到西城門了!”
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即便京城還有上十二衛戍衛,他們還是慌了,怕了。
來通稟的是府軍衛指揮僉事,回道:“賀統領今天率了六萬五軍營將士圍剿豐台大營的玄甲軍,六萬將士幾乎全滅……”
說到後來,指揮僉事也是支支吾吾,麵露難色。
其他閣老、王親們再次抽了一口冷氣,又聯想到了皇帝派兵包圍宸王府的事。
“所以,”禮部尚書楊玄善語調艱澀地說道,“宸王這是要逼宮了……”
宸王等於是被皇帝給逼得生生起兵了!
眾人麵麵相看,一想到那戰死的數萬五軍營將士,就覺得心情沉重,仿佛連空中的陰雲也更濃重了。
饒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有生之年也見過不少風浪,卻也從未想到有一天會麵對這樣驚心動魄的局麵,這就像是一把鍘刀高高地懸在了上空。
眾人的心都亂了。
首輔與幾個閣老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接著幾個閣老再次求見皇帝,張首輔則吩咐那指揮僉事道:“你趕緊跑一趟宸王府找康大人,讓他趕緊收兵進宮來……跟他說,彆再亂來了!”
此時此刻,張首輔全都遷怒到了康鴻達的身上,他同樣覺得十有八九是康鴻達在皇帝與宸王之間挑事,這是要鬨得大齊分崩離析啊。
那名府軍衛的指揮僉事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策馬在京城的街道上狂奔不已,地上的泥水隨著飛揚的馬蹄胡亂飛濺。
一炷香後,他就見到了守在宸王府外的五軍營參將杜華堂。
杜華堂頭疼欲裂,慌了神,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康鴻達還在王府中啊。
清冷的空氣似乎一點點地凝結在了一起,杜華堂猶豫不決,最後毅然朝王府角門走去。
此時,王府內的康鴻達還不知道這些,笑容篤定地看著顧玦。
“咦,時辰也差不多了。”康鴻達看了看天色,又抖了下手裡的軟劍,從容地說道,“康某與王爺相識多年,好心再勸王爺兩句,你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得好。”
雨停之時,就是計劃開始之時,現在,賀統領應該已經與雲展裡應外合地殲滅玄甲軍了,所以,顧玦敗了!
“王爺好歹也對朝廷有功,要是現在王爺束手待命,那康某保證可以在皇上跟前為王爺求情,留王爺一條命的。”
“王爺,好死不如賴活著!”
康鴻達做出一副懇切的語氣,可話中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把顧玦踩在腳底,唇角的笑意極為狂妄。
他等著顧玦對他臣服,皇帝恨顧玦,就是不殺顧玦,也會把顧玦變成一個廢人。
他倒覺得這才是最適合顧玦的結局,讓顧玦這麼死於風華正茂時,那不是太便宜了顧玦了嗎?
一個廢人的餘生才會是最煎熬的,他會沉淪在泥潭裡,隻能坐視他自己衰弱、蒼老……油儘燈枯!
康鴻達仿佛已經看到了顧玦卑微地屈膝跪在他跟前的樣子,就像是當年他把自己打下了高高的擂台,有的賬終究是要算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顧玦淡淡道:“康大人‘好氣度’,本王自愧不如。”
沈千塵自然能聽懂顧玦話中的嘲諷之意,點頭如搗蒜。
反正王爺是肯定不會給康鴻達求情的!
誰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哼,像康鴻達這種人,還是死了才乾淨!
禮親王欲言又止,心急如焚。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也不可能攔下康鴻達了,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隻是想想,禮親王就覺得透不過氣來,為大齊的將來感到憂心。
待他九泉之下,該如何麵對先帝呢?!
就在這時,王府大管事隋舟帶著一人往韶華廳這邊大步走來,他帶來的人正是杜華堂。
杜華堂的臉色不太好看,先給康鴻達行了禮:“康大人……”他的目光忍不住去瞟不遠處的顧玦。
康鴻達一看到杜華堂,眼睛瞬間亮了。
成了!
“杜參將,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康鴻達直接打斷了杜華堂。
杜華堂額頭滲出冷汗,可是他戴了頭盔,額角冷汗不顯,他的頭伏得更低了,稟道:“剛剛有人來稟說,玄甲軍一萬先鋒騎兵已經兵臨城下,包圍了京城。”
禮親王:“!!!”
康鴻達:“!!!”
康鴻達雙眸瞪大,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他怔了一下後,左手指向了顧玦,聲音高昂地斥道:“顧玦,你好大的膽子,膽敢謀反!”
這一刻,康鴻達的心亂極了,耳邊嗡嗡作響。
對此,顧玦的回應是兩個字:
“拿下!”
他要拿下的當然是康鴻達。
話落的同時,兩個高大的王府侍衛大步流星地從院外走了進來。
康鴻達的貼身侍衛趕緊往前兩步,攔在了王府侍衛與康鴻達之間。
康鴻達冷冷地勾出了一抹譏笑,咬牙切齒道:“顧玦,你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地進你的宸王府嗎?”
“就算玄甲軍包圍京城又如何,你還在京城呢,隻要你一死,玄甲軍還能做什麼?!”
他不知道賀統領那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現在他也管不了,反正他本來就留了後手。
顧玦是玄甲軍的靈魂,玄甲軍的支柱,他死了,自然可以瓦解玄甲軍!!
康鴻達從懷中摸出一個竹筒狀的黑色物體,以最快的速度打開蓋子,一個信號彈就從中“嗖”地直射而出,直飛到了十幾丈高的高空,然後如煙花般炸開,猶如一朵血紅的妖花。
他在宸王府外早就安排了人手,不止是杜華堂帶領的這一百人,還有在隔壁的宅子也藏了一百人待命。
以宸王府現在的人手,他占有絕對的優勢,想要拿下顧玦輕而易舉!
康鴻達神情自信,笑容張狂,等著他的人出現。
然而,杜華堂的臉色更難看了,麵色灰敗,顫聲道:“康大人,外麵的人都已經被控製住了。”
無論是他明麵上帶來的那一百人,還是暗地裡潛藏的一百人,全都被拿下了。
杜華堂全身都動彈不得,感覺自己仿佛深陷在一個濕冷的沼澤地裡,身體不斷地下陷,那冰冷腥臭的泥水已經到了他唇邊。
他的聲音中泛著濃濃的苦澀:“城內的不止雲展帶走的三百玄甲軍……那隻是個幌子。”
康鴻達的眼睛瞬間瞠到了極致,眼白中爬起一道道猙獰的血絲,這一刻終於想明白了。
昨日雲展率領三百玄甲軍與杜華堂他們動手,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把宸王府的把柄送到自己手裡,他是為了轉移視線,讓自己以為在京的玄甲軍都被雲展帶出了京城。
這一切,都是顧玦拋給他們的一個魚餌,為了讓他們輕敵!
顧玦任由宸王府被封,一直無動於衷,並不是他無力反抗,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刻的野心。
“顧玦,你敢謀反?!”
康鴻達厲聲斥道,此時才意識到他也許低估了顧玦的野心。
他曾以為顧玦無心謀反,但事實證明顧玦野心勃勃,所以,顧玦根本就不在意送給他那個“把柄”。
反正,顧玦已經決定謀反了!
康鴻達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似的。
“我就是反了又如何?”顧玦淡淡地反問道,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聽得禮親王又是一驚,簡直快得心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