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君上(2 / 2)

張首輔那雙年老卻不渾濁的眼眸閃著睿智的光芒。

本來,他是打算告老還鄉的,現在卻覺得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再多呆幾年,為兒孫們鋪一下路。

前方,顧玦依然高高在上地坐在金鑾寶座上,傲然俯視眾臣,再問道:“所以,朕不聽你們的話,就會危禍江山,怎麼危禍?”

“這江山靠的是你們的嘴皮子護,還是朕手裡的刀守?”

“到底是為了江山百姓,還是為了一己私心,你們心裡清楚!”

顧玦吐字清楚,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眾人的耳邊,敲在眾人的心頭,神態傲氣淩人。

滿堂死寂,落針可聞,似乎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所有人這一刻都對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天子心生敬畏。

“彆把從前的那一套用在朕的身上,明不明白?!”

“誰還不服?”他再次掃視著下方人頭攢動的金鑾殿,“不服就致仕吧。朕聽聞吏部每年候缺的人不少,韋尚書,是也不是?”

他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若是誰不聽話,那就彆當官了,反正在吏部候缺的官員有不少,都在排隊等著好位置,實在不行的話,朝廷還可以開恩科。

因為這句話是對著韋敬則說的,又似是質問韋敬則,他這個吏部尚書還想不想當了!

誰都能聽明白顧玦的意思,對著韋敬則投以難以名狀的眼神。

葉大學士的心裡也不太舒服。

他並非是韋敬則這一派的人,但是,在選妃的事上,他與韋敬則他們看法一致,所以此刻就覺得顧玦這番話也是說給他聽的,也在威脅他。

葉大學士嘴唇動了動,想說,皇帝若是一次性替換太多的的官員,朝堂上肯定會出一些或大或小的岔子,但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出口。

曆朝曆代,每一任皇帝的上位,就意味著權力的交迭,當年先帝顧琅登基後不久,也陸續更換了一批官員,早晚的事。

現在顧琅死了,顧玦上了位,在京城局麵最混亂的時候,朝政都沒有大亂過,而現在,局勢已經逐步穩定了下來,這時候顧玦就是換掉幾個官員又算得上什麼呢!

顧玦的這番說辭雖然霸道,雖然不近人情,但細品之下,說得也沒錯。

能站在早朝上的全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是國之重臣,這些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衙門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想爬到他們的位置呢。

任何一個人也沒有那麼不可替代,連皇帝都可以被替代,更彆說是彆人了!

一時間,眾人隻覺得如芒在背,似有無數腳步聲在後方追逐著。

眾人僵立當場,如一根根木樁子似的,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一半。

眾人呆立片刻後,還是張首輔率先有了動作,他一撩袍,第一個跪了下去,動作恭敬虔誠。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其他人也都紛紛地跪了下去。

眨眼間,殿宇內就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

不等韋敬則跪,隸屬他這一派的右都禦史等人已經先行跪了下去。

胳膊扭不過大腿,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最後,麵色陰晴不定的韋敬則也跪了,哪怕他心裡再不甘,再不服氣,他也還想要保住他吏部尚書這個位置。

顧玦依然姿態慵懶,即便親眼看著群臣臣服,即便他在這場君臣博弈中大獲全勝,他的臉上也沒有因此露出什麼誌得意滿的神情。

他還是那個他,周身散發著一種月白風清的風華,不染塵世喧囂。

張首輔忍不住抬頭再次去看顧玦,看著他沉靜的麵龐,心底不由感慨:張首輔是四朝元老,輔佐過顧玦的祖父、父親、兄長,一直到現在的顧玦。

直到今天,張首輔才深刻地體會到顧玦與他的父祖、與先帝顧琅截然不同。

顧玦的父皇仁宗皇帝生性寬厚,而顧琅不僅資質平庸,還好麵子。

仁宗皇帝與顧琅在位時,臣子們如果萬眾一心,像韋敬則今日這般鬨上一場,往往能夠左右這兩位君主的決定。

但是顧玦完全不一樣。

他是一個在戰場上披荊斬棘殺出來的猛將,他是一個見識過屍山血海、人間地獄的君王,他平日裡看著如一個閒雲野鶴的魏晉名士,狂放不羈,可他實則是一頭長有獠牙的雄獅,他不會被任何人所左右。

他一旦有了主意,也不會輕易動搖,心如磐石,他的內心足夠堅韌,足夠強大,足以維持他的本心。

君強則臣弱。

有這麼一個君主,他可以想象,以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是彆想像從前那樣蒙混過日子了。

朝堂上勢必會迎來一片雷厲風行的變革!

穆國公也跪了下去,嘴角含著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笑,暗暗地感慨:顧玦終究是顧玦,自己也還是低估了他。他當年可以以十五歲的稚齡震服北地軍,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年少青澀的九皇子,歲月把他鍛造得刀槍不入。

此時此刻,顧玦不說話,那些跪地的官員們也不敢動,隻能維持著跪伏的姿勢。

片刻後,他們才聽到顧玦不喜不驕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朕說了,朕不納妃,誰還有異議?!”

回應他的是一陣靜默。

沒人敢說話。

最後,還是穆國公率先說道:“臣無異議。”

雖然其他人沒抬頭,但也能聽出這是穆國公的聲音。

葉大學士、安定侯等人嘴角抽了抽,頗有種“小人得誌”的慨歎。

緊接著,那些原本就不打算參與選妃的官員們也紛紛應了:“臣無異議。”

說到底,皇帝納不納妃,也不關他們的事啊。

葉大學士、安定侯等人全都低著頭不說話,雖然沒應,但也不敢反駁,心裡多少還憋著一口氣:不過納妃而已,新帝何必鬨成這樣?!

他們自以為他們不反對已經是退了一步,卻不知他們的這些心思全都落在了上方顧玦的眼中。

從他的位置,下方這些人一些細微的異動,全都一目了然。

誰是真的臣服,誰的心裡又藏著小疙瘩,他看得清清楚楚。

世人皆說,武將是隻懂舞刀弄槍的大老粗。

那說的是兵,而非帥。

“帥”若不懂人心,又如何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一旁的裴霖曄微微地勾唇,傲然而立。

他無聲地做了個手勢,就有兩個錦衣衛把倒地的季明誌抬了出去,柱子邊依舊留有一灘殷紅的血跡。

他沒吩咐人擦掉那灘血跡,無論是軍中,還是朝堂,都是一樣,總要把不肯服軟的刺頭好生敲打敲打,他們才會乖,才會知道軍令不可違。

他們這位爺從來都是一言九鼎,一字千金!

當原本在金鑾殿大門口擋門的玄甲軍將士各歸各位,少了這堵人牆,殿內又亮堂了一些,感覺像是有陽光照進來衝散了陰霾似的。

在又一陣寂靜後,顧玦的聲音再次在眾人的上方響起:“如此就好,此事到此為止。”

眾人再次應諾。

接著,顧玦話鋒一轉:“自朕去歲從北地回京,已有一年,朕觀京中不乏年少英才……”

他這麼一起頭,眾臣皆是眼睛一亮,暗道:新帝總不會無緣無故提什麼“年少英才”,莫非是打算擇有能者而用之?

原本還心思各異的眾臣心一下子就齊了,屏息以待。

顧玦接著道:“著朝中三品以上官員,若家中有二十以下子弟,可送一子進宮,擇其優者,文為侍讀,武為侍衛。”

聽到這裡,那些官員的眼睛都如點燃的蠟燭似的亮了,目光灼灼。

他們又看到了家族未來的希望,無論是侍讀,還是侍衛,他們都是能在君前露臉的。

而且,新帝並沒有限製嫡子還是庶子,隻擇其優,這就表示顧玦也會扶持庶子,隻看人品與才學。

一些宗室勳貴的心有些複雜,既期待,又糾結,聯想到了雲展和楚雲逸。如果說,他們送進宮的庶子討了新帝的歡喜,那麼新帝會不會乾脆讓庶子承爵呢?!

禮親王若有所思地微微蹙眉,想得比這些人還要多。

顧玦突然提出這個提議,分明就是打一棒子再給一個甜棗,因為在選妃的事上給臣下潑了冷水,現在就用遴選侍讀和侍衛讓他們再燃起希望。

更甚者,顧玦隻限年齡,不限嫡庶,那就意味著,那些官員家裡的子弟勢必會為了這個名額鬨起來,這一鬨起來,誰還管得上納不納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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