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副將外強中乾地叫囂著,威脅著,心裡驚疑不定。
然而,當他看到前方靠在樹乾上悠然抱胸的唐禦初時,整個人都驚呆了。
如果是從前,他堂堂三千營的右副將,自然不屑去認識唐禦初這等無名之輩,可是自新帝登基後,他的這些舊部就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像蘇慕白,像裴霖曄,像雲展……再比如眼前這位剛榮升參將的唐禦初。
“唐……唐參將。”右副將結結巴巴地說道。
明明是新帝下令他來此剿匪,可這“匪首”怎麼會是唐禦初!
右副將的後頸連著後背霎時就出了一身冷汗,汗水浸濕了中衣。
他不敢去深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禦初依舊靠在樹乾上,一副能靠著不站著的架勢,雙臂抱胸,閒適懶散地說道:“不是調了五千人嗎?怎麼隻有幾百人?”
右副將:“……”
唐禦初不待他說話,接著質問道:“皇上遇險,讓你傾力來援,你卻隻調了幾百人,是否有意弑君啊!”
唐禦初是笑眯眯地說出了最後這句話,簡直誅心。
“!!!”右副將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按唐禦初的話來說,就是他故意見聖駕遇險不救,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右副將的心跳怦怦加快,連忙搖頭道:“唐參將,你誤會了!不是,絕對不是!”
右副將說得是實話,他真不是故意怠慢。
剛剛有人拿著顧玦的令牌去三千營調兵,說是顧玦在白雲寺遭遇了流匪時,他簡直快嚇得魂飛魄散。
三千營所有在軍籍上的將士一共有五千六百人,但實際上隻有兩千五百人,而這兩千五百人也不是都在軍營的,其中的一半人在外另有營生,真正待在軍營待命的將士不過一千兩百人。
新帝在白雲寺遇險,說要臨時調兵,那麼他也隻能硬著頭皮調,又派人去通知了左副將,看是不是隨後再糾集一批將士過來,好歹有個交代。
右副將原本想得好好的,這是京城,就算是有流匪,也肯定不成什麼氣候,他估計人數應該不會超過兩百人,那麼就算他少帶了一些人來救駕,這足足八百人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結果,他們竟真的沒一戰之力,而且,這也根本就不是流匪啊。
右副將簡直要哭出來了,他知道麻煩的還在後頭呢。他身上的冷汗更密集了,連額角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唐禦初繼續逼問:“厲右副將,事實擺在這裡,要不要你自己親自點點你帶了多少人過來?敢問剩下的四千多人在何處?”
“你不肯出兵,那還不是違抗聖命,有意弑君?!”
唐禦初直接把“違抗聖命”、“弑君”的大帽子一個個地都往對方身上扣。
厲右副將一陣頭發發麻,腳下也是發軟,卻也不想背上這等足以滿門抄斬的罪過,訥訥道:“唐參將,你誤會了,實在是我那裡隻有這點人……”
當這句話說出口後,厲右副將已經無法直視唐禦初的眼眸。
楚雲逸的臉上勾出了一抹冷笑,眼神清冷。
而唐禦初仍然是笑眯眯的,仿佛臉上戴了一張嬉皮笑臉的麵具似的,問道:“三千營隻有那麼點人?”
厲右副將:“……”
厲右副將像是啞巴似的,無言以對,汗水將鬢角浸濕。
山風一陣陣地拂來,天氣略顯陰沉,連空氣中都多了一絲絲水汽。
唐禦初也沒打算再跟對方多說,反正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且完成得相當漂亮。
他在心裡給自己叫好,同時伸手對著厲右副將伸手做請狀:“煩請厲右副將隨我去見見皇上吧!”
唐禦初還不忘給楚雲逸拋了一記媚眼,意思是,等把人交給顧玦,那他們這件差事就算交差了。
厲右副將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了,機械地跟著唐禦初往白雲寺方向走了,腦子裡嗡嗡作響,對於待會兒見了顧玦,到底該怎麼說,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當他們抵達白雲寺大門口時,楚雲逸上前規律地在大門上敲了三下,隨後,大門就被人從裡麵打開了。
白雲寺內一掃之前的慌亂,已經恢複了平靜。
就在一炷香前,唐禦初這邊差不多拿下三千營這八百人後,就讓人去找顧玦複命,顧玦當下就讓驚風去告訴了寺內的這些百姓,外麵圍寺的人不是真的有流匪,這是官兵的演習。
這些香客大都不懂何為演習,但是經過驚風一解釋,他們也就理解了。
原來是練兵啊。
也就是萬一真遭遇了流匪,就會像今天這樣,調兵遣將剿滅匪徒,護百姓周全。
百姓們在釋然的同時,也有些興奮,尤其當他們得知今天帝後就在白雲寺上香時,一個個都是雀躍不已。
他們的眼睛全都閃閃發亮地望著大雄寶殿外的顧玦與沈千塵,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我們今天能和皇上、皇後一起練兵,那豈不是跟那些當官的一樣?”
“哎呀,這可是千載難逢、祖上燒高香的運氣啊。”
“難怪了,我今天出前門前看過黃曆,今天可是一個宜出行、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皇上和皇後可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我看著像是畫上走下來的神仙人兒似的。”
“那是那是……”
那些人全都是興致勃勃,早把之前的忐忑與惶恐忘得一乾二淨。
興奮歸興奮,卻也無人敢上前去找顧玦與沈千塵搭話。
語笑喧闐間,他們就看到外麵白雲寺的大門打開了,身著布衣的青年與少年帶著一個著銅盔鐵甲的將士往顧玦那邊走來。
厲右副將臉上那濃密的虯髯胡也蓋不住他蒼白的麵色,眼神惶惶不安。
一見到顧玦,厲右副將就直接單膝下跪在了地上,行了禮:“末將參見皇上。”他甚至不敢說那些個救駕來遲的場麵話。
相比之下,唐禦初要隨意多了,隻是拱了拱手,稟了厲右副將帶了八百人來救駕,說是三千營隻調得出那麼些人。
厲右副將隻覺得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
顧玦負手而立,表情十分冷淡,問道:“隻調得出八百人,嗬,三千營現有多少人?”
“兩千五百人。”厲右副將目光遊移,還想遮掩一二。
“兩千五百人?”顧玦挑了下長眉,眼神冷了三分。
厲右副將隻覺得從肌膚到血肉再到骨髓都是冷的,徹骨的冷,隻能又答道:“其中一半人不在營中。”
如果新帝提前一天調兵,這一千多號人還是能出現在營地的,可是,今天三千營被殺了猝不及防。
想到這裡,厲右副將心裡隱隱有了一種猜測:也許新帝早就知道了軍中有吃空餉的問題,所以今天是拿了三千營來開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想著,兩行汗水從厲右副將的太陽穴汩汩地淌了下去,心臟簡直要從胸腔跳出來了。
下一瞬,他聽到顧玦清冷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就三千營?”
顧玦隻問了這四個字,但厲右副將已經聽明白了他的語外之音了,他在問自己,吃空餉的隻有三千營嗎?
厲右副將冷汗涔涔,這件事當然不能全部由他背上。
事實上,軍中吃空餉的問題由來已久,仁宗皇帝時,永定侯府就曾卷入到吃空餉的案子中,到了先帝顧琅登基後,問題就更厲害了。
厲右副將把頭又往下伏低了一些,深吸一口氣,咬牙道:“都是。”
話說完之後,他又忍不住抬頭朝顧玦看去,恰好看到顧玦的唇畔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長,看得他心裡發毛。
顧玦沒再和厲右副將多說,拉上沈千塵一起離開了,隻留下了兩個字: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