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一言不發,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裴霖曄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一個方臉錦衣衛出手如電,直接卸了黑衣男子的肩關節,那黑衣男子身子微微一晃,卻沒發出一點聲音,死死地咬緊了牙關,額頭冷汗涔涔。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裴霖曄又問了一遍。
黑衣男子還是不說話,腰板挺得筆直。
裴霖曄又抬手打了個響指。
於是,黑衣男子的另一側肩關節也被卸了,冷汗愈發密集,嘴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方臉錦衣衛淡淡道:“下一次我會打碎你的膝關節。”卸掉的肩關節可以接回去,可是打碎的膝關節卻沒法恢複如初,他就會是個廢人了。
“呸!‘你’算什麼東西,狗仗人勢!”黑衣男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咬牙。
然後,他的嘴角就溢出了一行黑血,臉上勾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他嘴裡吐出了更多的黑血,身子軟軟地往一側倒了下去,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瞪得大大的,如同那頭被顧玦一箭射死的頭狼般,死不瞑目。
就算沈千塵沒撬開他的牙齒看過,也可以確信他是服毒自儘了。
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死士!
周圍靜了一靜,夜風習習,帶來遠處的蟲鳴聲。
“他的京話實在不怎麼!”沈千塵撫了一下衣袖,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其實意味深長。
在場的人全都聽出了這死士的古怪口音,他分不清“你”和“李”,死前的那句“‘你’算什麼東西”念得就好像是“‘李’算什麼東西”。
這是不少南昊人說齊語時常犯的毛病。
那細眼睛的錦衣衛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沈千塵,沒想到皇後一個嬌弱的小女子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麵竟然如此鎮定,還能談笑風生。
“確實。”顧玦附和了一句,接著就吩咐裴霖曄道,“裴霖曄,去把南昊三皇子與二公主叫過來。”
裴霖曄立即應命,親自帶了一隊人馬去請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
沈千塵興致勃勃地賞起月來,山中少炊煙,空氣比京城更好,夜空也顯得更璀璨,更清澈,星月彼此映襯,好似數之不儘的寶石嵌於夜幕上。
這般美麗的夜色讓沈千塵起了對月小酌的興致,吩咐琥珀上了一壺葡萄酒,享受了一番“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情調。
當她慢慢地小酌完兩杯葡萄酒後,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倆就隨裴霖曄過來了。
兄妹倆也看到了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沙耶似乎嚇了一跳,拉了拉兄長的袖子。烏訶朗南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手,以身體擋住了妹妹的視線。
兩兄妹繼續往顧玦與沈千塵這邊走來。
待兄妹倆行禮後,顧玦很直接指著地上的屍體問道:“烏訶三皇子,你可認識此人?”
烏訶朗南與沙耶又朝地上黑衣男子看了一眼。
兄妹倆似乎都被屍體的猙獰麵貌嚇到了,沙耶既害怕又不忍地移開了目光,烏訶朗南雙眸微張,神色間有些緊張,也有些忐忑。
他猶豫了一番後,頷首道:“認得,他是昊人。他的左臂上應該有鷹頭紋身,這代表著鷹揚衛。”
方臉錦衣衛蹲下了身,用刀割破了那黑衣死士左臂的袖子,看了看屍體的左臂後,稟道:“皇上,他的胳膊上確實有一個鷹頭紋身。”
顧玦挑了下眉,又問道:“鷹揚衛不是昊帝親衛嗎?”
“曾是。”烏訶朗南連忙道,臉上露出難以啟齒的神情,為難地說道,“鷹揚衛是先帝一手培養的,曾是君主的親衛。但家父登基後,鷹揚衛死忠於先帝,不願臣服家父。”
“家父也曾下旨赦免鷹揚衛,願意招攬其中的有能之士,可是那些幸存的鷹揚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人現身。”
頓了一下後,烏訶朗南又補充了一句:“最後一任鷹揚衛指揮使鬆摩曾任太傅,負責教授烏訶迦樓武藝,現在烏訶迦樓與鬆摩全都下落不明。”
雖然烏訶朗南沒有明言,但是他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他在委婉地告訴顧玦,昊國先帝死後,鷹揚衛隻效忠於先帝之子烏訶迦樓。
顧玦眯了眯狹長的眸子,把話挑明:“鷹揚衛是烏訶迦樓的人?”
“正是。”烏訶朗南頷首道,沙耶垂著頭站在一旁,餘驚未消,花容失色。
“原來如此。”顧玦笑了笑,這也沒說幾句,就把人給打發了,“兩位請回吧。”
烏訶朗南眸光閃了閃,鄭重地行了禮,就帶著妹妹一起退下了。
裴霖曄叫了四個錦衣衛護送兄妹來返回他們的宮室。
顧玦與沈千塵也起了身,又返回了承光殿內,沈千塵還不忘讓琥珀帶上她的那壺葡萄酒,她還要繼續與顧玦一起對月淺酌。
沈千塵一邊走,一邊用手指悄悄地撓了撓顧玦的掌心,用動作問他:你怎麼看?
顧玦微微一笑:“烏訶度羅怕了。”
烏訶度羅登基後,一直沒能真正坐穩南昊江山,下至民眾,上至藩王,都在觀望著烏訶迦樓到底是生是死,想看看他能否複辟。烏訶迦樓現在回了南昊,恐怕烏訶度羅也猜到了他在南昊,擔心帝位不穩,所以急了。
“這些南昊人真是討厭。”沈千塵噘著嘴抱怨道。她難得和顧玦出來玩,就生生被他們壞了興致。
說話間,兩人又回到了書房。
顧玦親自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葡萄酒,優雅地淺啜了一口酒水,就見沈千塵對著他比了一根食指:“再一杯。”她隻準顧玦一天喝兩杯。
“好。”顧玦笑了笑,應了。都聽她的!
他的聽話換來了少女滿意的笑容。
九遐真乖!
沈千塵其實沒醉,但喝了酒後,渾身就處於一種奇異的放鬆狀態,輕飄飄的。
她想也不想地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作為獎勵。
她嘗到了他唇上香醇的酒液,下意識地微微一吮,然後就想退,可是後腦卻被男子的大掌壓住,她的嘴唇也被他輕輕地吮了一下。
沈千塵的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渾身仿佛被火灼燒似的,變得滾燙起來。
少頃,他放開了她,她的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他說了“不省心”三個字。
“不省心?”沈千塵傻乎乎地問了出來。
顧玦勾唇一笑,眉目繾綣,修長的手指在她麵頰上溫柔地摩挲了一下,笑道:“這大齊也不比昊國省心。”
沈千塵:“……”
沈千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意識漸漸又清明了起來。
大齊的朝堂確實不省心。
雖然顧玦才登基三個月,但在這段日子裡,也足夠她與他看到大齊的種種問題了。
從朝製到軍隊到科舉到宗室勳貴等等,各有各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僅僅是因為先帝顧琅,還有大齊百餘年來積壓的一些弊端。
顧玦接著道:“大齊和南昊南北分治是目前最好的形式。”
南北兩國彼此製約,也是一種維穩的平衡之道。
最初,顧玦之所以選擇和烏訶迦樓合作是為了給自己、給秦曜、給北地軍的所有人留一條退路,讓他和秦曜可以退守西北、北地,形成一種三足鼎立的局麵。
因為顧琅駕崩,他也就順勢調整了計劃,演變為現在的局麵。
沈千塵但笑不語。
反正無論顧玦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她都會站在他的這邊,無怨無悔。
夜色更深了,萬籟俱寂。